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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城牆外, 人山人海。

自寧王入獄, 宮外百姓便逡巡不去, 固執地以微薄之力反抗著這荒謬的懲罰。

這一夜,往常徹夜笙歌的煙花之地也停了營生,家家戶戶留一盞燈,沉默地等待著什麼。年輕人精神頭旺,守在宮外挨擠著, 和兇神惡煞的禁軍們無聲對峙。

皇宮內也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六宮妃子紛紛察覺到了這一絲不對勁, 不安地縮在各自宮殿中。萬貴妃敲打了一遍,叫她們安安生生不要惹事, 回到雅安宮後自己卻反而靜不下來。

她心口始終在跳, 總覺得這一夜要發生些什麼。自那日從賢妃那裡逃出來後, 她半夜時常做噩夢,夢裡有個渾身是血的嬰兒, 黑眼珠佔滿了瞳孔, 一步一步從女人的肚子裡爬出來, 陰冷地望著她。

萬貴妃隱約知道那是什麼。從噩夢中驚醒後,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幾日下來眼底青黑便深重起來,一時憔悴了好幾歲,平日精心護養掩藏起來的細紋也悄悄爬上了眼尾。

這一夜她懷著不安勉強入睡,陷在軟得像雲彩的被褥裡,額上卻漸漸滲出了汗珠。

“來呀……”

“你不是見到我了嗎……”

“來啊……我就要出來了……”

嬰兒渾身赤裸, 血珠一點點落下,露出慘白冰冷的面板。純黑的眼珠望著她,咧開沒有牙齒的嘴,笑得天真又詭異:“來啊……”

貴妃心口狂跳,渾身發軟地向後退:“我、我不認識你,別過來,別過來!”

那嬰兒停下來,頓了片刻,然後忽然猛地竄過來!黑色的瞳孔貼著她的臉:“——來!”

貴妃心頭的恐懼達到臨界,失聲尖叫出來:“啊——!!”

然後醒了過來。

空蕩蕩的寢殿,床幔輕柔飄動著,一片靜謐,只聽得見她急促又慌亂的喘息。

萬貴妃捂著心口坐了半天,心頭的不安愈來愈重,揮之不去。良久之後,她悄悄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外袍,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

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響過,“咚”——“咚咚”,一快兩慢,三更天。

今晚,宮中禁軍大多被派到宮門外看守聚眾的百姓,其餘基本上都守在養心殿外。貴妃一路避過了幾個穿行的太監宮女,在皇城錯綜複雜的迴廊間飛快穿行,一路繞到了月華殿後。

殿裡沒有掌燈,賢妃似是已經歇下了。整座宮殿安靜無聲,一如往常。

萬貴妃捏緊了衣袖,明明只是想來看一眼,看到月華殿裡沒事也就可以回了,可她心底依舊有個聲音在小聲尖叫,抓著她的心肺,不依不饒。

猶豫片刻,萬貴妃心一橫,還是悄悄進了殿中,像上次一樣溜進了寢殿。

可笑她貴為六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居然要鬼鬼祟祟地夜闖妃子寢殿,萬貴妃一邊在心中暗罵自己,一邊腳下不停。

走了片刻她才忽然意識到不對。

……整座月華宮,靜得太可怕了。

所有宮女、太監全都消失不見,四下只有她的呼吸聲,就好像是……一座沒有人的死宮。

萬貴妃後悔不疊,又不甘心半途而廢,只好硬著頭皮往裡走。推開寢殿的門,她瞧見床上隱約隆起一團,頓時鬆了口氣。

雖然奇怪這宮裡的人都跑去了哪裡,但既然賢妃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萬貴妃甩了甩袖子,攏緊衣領,腳步變得莊重典雅,踱到賢妃床邊,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

床上的女人一身白袍,睜著一雙空洞的雙眼,眼珠極慢地轉了轉,看向她。

萬貴妃嚇得後退兩步,手指捂住嘴唇,壓下那一聲驚呼,驚懼地低聲問:“你……你、你怎麼……”

賢妃忽然動了動,眼中劃過一絲光彩,朝她伸出幹柴的胳膊:“娘娘、娘娘……”

她聲音嘶啞如厲鬼,披頭散發臉色青白,簡直像是來索命的。萬貴妃連退好幾步,強忍著奪路跑出去的沖動,戰慄著問:“你別過來!你我無冤無仇,我也沒想過害你!”

“娘娘……”賢妃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臉一點點側過來,“求、求求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