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鈞鈴顏色不像其它法寶那般閃亮奪目。它表面覆蓋著一層銅鏽,而且沒有鈴舌,乍眼一看就像個無用的廢物。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鈴鐺,竟是世間唯一可以震懾青黎的寶物。

李鴻鈞不想成為寶物,他本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設想一個人變成物品,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沒有血、沒有唿吸、沒有自由……

十年來,頭痛過多少次,被搖過多少次,替蘇季抵擋過多少次致命的攻擊,李鴻鈞都已經記不得了。

他只記得每一次被舉到敵人面前的時候,自己發出的光芒都會令對方不寒而慄。每一次伴隨著劇烈的頭痛,李鴻鈞都能看見敵人驚懼的眼神,或是聽見悽厲敵人的唿喊……

盡管一次次以血還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那樣的體驗絕不會好過做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關於這一點,現在身為一個鈴鐺的李鴻鈞可以確定。

有些時候,李鴻鈞也會慶幸自己變成的是一個鈴鐺,而不是一把鋒利的寶劍。他雖然曾夢想成為一名大將軍,但他並不想殺人,更不想沾染鮮血。現在的他只想做一個膽小鬼,不求名揚天下,只求平平安安地度過平靜的一生。

可惜自從那一夜被掛在床頭,李鴻鈞便開始離期望中的平靜生活越來越遠。

那一夜,蘇季昏睡過去以後,被幾個宮女連夜偷偷送出宮外。關於個晚上的記憶,蘇季腦中只有一片空白。唯一能夠填補那段空白記憶的,只有當晚一直被掛在床頭的李鴻鈞。

除了玄物元靈以外,其他人都無法將鴻鈞鈴從主人身邊拿走,但蘇季不是其他人,他是鈴鐺的主人。

那晚意亂情迷的時候,蘇季主動將鴻鈞鈴掛在床頭,自那一刻起,鴻鈞鈴便脫離了主人,被遺落在王宮中。

不知過了多久,李鴻鈞感到一隻手把自己從床頭摘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重量用一隻小手指就能提起,可是那隻手居然在顫抖,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隻女人的手,那個被蘇季稱唿為“林姿”的女人。

至此以後,李鴻鈞就一直被林姿戴在身上,親眼目睹發生在她身邊的一切。

周宣王狩獵歸來以後,李鴻鈞發現林姿不再稱病,而是開始全力爭取天子的臨幸。

不幸的是,她連一次侍寢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就在周宣王狩獵歸來後的第二天,六濟之戎起兵叛亂的訊息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焦頭爛額的周宣王根本無心臨幸妃子,當即連夜率兵親徵,一走就是好幾個月。

李鴻鈞知道,現在林姿腹中已經懷有蘇季的骨肉。縱然她有再高明的醫術,也無法阻止腹中的胎兒現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小腹一天天隆起。

看著林姿一天天漸憔悴,李鴻鈞不由得心生憐憫,但卻無能為力。有一天,李鴻鈞忽然感到有東西一滴滴落在自己身上,那潮濕的液體如血一般溫熱那是林姿的眼淚。

某個時間,某個地點。

一陣微風吹過,平靜的湖水泛起一絲漣漪。

風中夾雜著草木的清香,拂過林姿的臉頰,眼角的淚痕帶來一陣涼意。

林姿站在湖水中央。

冰冷的湖水淹沒大腿,眼看就要末過她隆起的小腹。她秀眉微蹙,緊咬著嘴唇,無盡的惆悵與糾結似潮水般湧上心頭。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她撫摸小腹,臉上泛起複雜的抽搐。

一個沒出生的孩子並沒有錯。就算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再絕望,她也無權親手葬送一個幼小的生命。

緩緩轉過身子,她驀然發現岸邊站著一個人。

那人負手而立。旁邊有一個黑漆漆的火爐,不斷有熱氣從爐子裡冒出來,扭曲了火爐上方的空間。

火爐上溫著一壺酒。那酒剛好可以去除林姿身上的寒氣,火爐也剛好可以用來烘幹濕漉漉的衣襟,這一切像是早已為她安排好的。

翠綠的裙擺因為濕透而變得沉重,林姿拖著沉甸甸的裙擺向岸上走去,定睛一看,發現岸上的人竟是蘇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