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宴之日很快來臨,鎮國公府財大氣粗,僅僅兩日功夫,便是閣樓小徑都砌好了,還把池塘東引山石圍建,雜樹全部砍了種上玉蘭桃樹,美人公子從粉花綠葉中踱過,當真是美不勝收。

沈卿卿下了轎子便被美婢領向一處臨水亭臺,今日甚怪,婢女都以輕紗遮面。男女雖不同席,但是唯獨婢女和已婚婦人是不需要的,何況是這種府宴。但是主人有這般設定,客人也只當是一種別樣的心思,而且這些婢女腰細腿長,統一著了薄霧輕紗,走動間像沒穿衣服一般身段畢露,自是風情撩人。

鎮國公府門第顯赫,來參宴的客人都交上名貼,並有下人通報,倒是方便得很。

沈卿卿一入亭臺,“世子貴妾到!”五個字似在平寂無波的水中投下重石一般喧嚷炸開,無數目光投在她的身上,縱然是看慣了大場面的她也不由有些侷促不安。

貴妾?一般商戶能給貴人做妾就已經是天大的榮譽了,何況幾乎是與正妻平起平坐的貴妾,雖然世子已經有了七房小妾,這一個上來便把所有妾室給比了下去,霎時,有不滿有鄙夷有驚詫有羨慕。

“咦?她是世子貴妾怎麼還梳著少女的發髻?”

“是啊,商戶之女就是沒規矩,看著倒似大戶名閨,其實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門小戶。”

“長得好狐媚,不會是靠榻上功夫吧。”

“你還不知道嗎,她就是出了名的花仙子,那功夫憑你我的矜持都是及不上的。誰知道爬了多少男人的塌,裝著一副清麗楚楚的少女模樣,其實都已經是殘花敗柳一枝了。”

唧唧喳喳的議論聲響起,上首的許氏見著被辱罵的物件即便臉紅耳赤但是也不驚不亂得甚是能忍,輕哼一聲出來打圓場:“各位不知了,世子有意抬沈氏為貴妾,可是畢竟還未行禮,所以沈氏只是佔著名頭罷了,並沒有貴妾之實的。”

看似替著沈卿卿說話,其實潛臺詞更是驗明瞭眾人的揣測,也只有先爬上塌的女子才會在未行禮前就先搶了名聲,一般正經閨秀哪個不是走正常程式才得了頭銜,除非是勾欄妓館的女子才會行無故之舉,不知羞恥的甚至連娃兒都出來了才行禮抬妾。

買賬的客人還能勉強點頭停止議論,可是與鎮國公府旗鼓相當的權貴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辱罵冷哼聲四起,還有的甚至朝著沈卿卿吐唾沫的,看她入坐了兩邊的女眷紛紛把寬椅挪遠了幾分,唯恐沾上了她的不潔狐媚。

客人都入座了,男賓較少且都是風流難得見上一面的才華少年,所以在離著女賓不遠處也都設了席位,雖然看得不夠真切不過那些諷刺議論聲也陸續傳到了一個白衣公子的耳朵裡。他仰頭朝著女子瞟了一眼,便認出是在酒肆遇到的女子,不知為何,初見時隱約有種熟悉感,在這個宴會上再次遇到,那種熟悉之景就更甚了。連著對她輕浮的不屑與鄙夷之感也都如此熟悉,叫他腦袋隱隱作痛,轉身問向身後的護衛:“我真與那女子沒有任何關系?”

後頭的護衛正是阿力,他怔仲了一陣,立刻反應過來,不自然地道:“爺,你真會說笑,這個女子怎麼會和爺有關系,爺也看到了,上一次她還在酒肆間與姚禦醫拉拉扯扯,如今又成了世子貴妾,爺對她注意也是自然的,連小的也對這個女子好奇得很。”阿力都要佩服自己的口燦蓮花了,爺為這個女子飽受了折磨,即便老夫人沒有囑咐,他也巴望著爺能忘記她。

杭有羽又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見她不驚不亂地坐入到世子眾妾室之間,也便把目光轉向了他處。

許氏見到客人都到齊了,朝著女眷身後的一個婢女看了一眼,隨後宣佈畫宴開始,婢女們紛紛端上筆墨紙硯。沈卿卿與眾女挑起小狐毫在書捲上潑墨起來,她速度自是快,在鋪裡頭的瓷瓶上沒有少作畫,便是有事無事給唐氏金鋪繪的畫樣也不少,幾乎是一盞茶的功夫,一副墨魚出水圖就躍然紙上。

沈卿卿作完畫之後剛要起身欲走,被始終盯著她的許氏攔住道:“我來看看沈千金的畫作。”被她一喝,眾人也都紛紛起身看過來。她的畫只用了深淺的墨色,並未用到其他顏色,可是其他貴女就不同了,畫作勝在濃墨重彩,所以席間也有不少婢女來回走動遞送顏料。隨著眾人起身欣賞畫作,一時席間也擁擠起來。

“這不是鹹魚翻身嗎?”

“是啊,這鹹魚還不是一般的大,真夠折騰的。”

“你說這鹹魚出了水會不會死啊?”

“那是自然的,鹹魚究竟是鹹魚,你以為是鳳凰呢,還想飛到九霄雲外去?”一口一個鹹魚,方才便對沈卿卿無禮的女子看到她的畫作之後嗤嗤嘲笑起來。沈卿卿一時無法離開,垂著頭不言不語,對這些出言不遜的話語彷彿未曾聽見。直到一個清冷的嗓音響起來,她才驀然抬眼。

“這是,是遊鳳出雲?”男子艱難地說出口。這幅畫似曾相識,對了,在書房中就有副模樣相似的,上頭寫著自己所提的四個字“遊鳳出雲”,那字雖然是自己所寫,可是即便是記憶喪失他也知道不是自己所畫。那一副畫卷的四角都起了褶皺,想必是自己日久撫摸所至,可是問遍全府上下都說不知來歷,或是說於街肆隨意買來的。

看著面前的女子眼眶漸濕,他不顧護衛的阻止,困惑道:“姑娘,我們是否相識?”

於眾人灼灼的目光間,沈卿卿搖首清澈道:“不曾相識。”但願不相識,便可不相念,與其痛苦,不若相忘。

這個時候,僕人稟道:“世子到。”許氏與眾人紛紛相迎,令許氏等眾家眷驚訝的是,世子一身墨衣錦綢長袍,腰繫碧色美玉腰佩,氣宇軒昂,風度翩翩,臉色白皙紅潤,完全不複早時深黯病弱的模樣,正當她訝異萬分的時候,見到自己的夫君朝著美人走去。

沈卿卿見世子恢複常色便知毒已解除,璨璨笑顏展露,頓時驚豔了眾人,她盈盈一福之後把畫作遞上:“恭賀世子安福永泰。”她稱呼的是世子,並非是爺,誰都能聽出其中的疏離之意。

世子一雙桃花眸子盯著眼前細嫩的小手,還有那副墨魚出水圖,不由皺了皺眉頭,想到一早女子叫了一個會功夫的家丁偷偷來稟,說是能解他身上的寒症,只要他為她說一句話。世子一生順風順水還未被人逼迫過,還是心頭所惦,萬般不甘願地伸手拿過畫卷,剛要出口的那句在將要發出時,確是被女子燦若花露的笑靨震了一驚,轉口道:“多謝卿卿,卿卿最得我意,我很喜歡。”他用了我,親密之意自現。

眾人唏噓於兩人作態不一時,沈卿卿驀然一怒,怎麼回事,他不是出爾反爾之人,為何會更改承諾,不是這樣的,他不能這樣。

許氏趁著兩人眉目傳情間,深深向一旁掩面遮臉的婢女點了點頭。這些腰細如柳的婢女中間,有一個是不同的,她的身材略肥厚了,粉脂也抹過重了,口脂過於紅豔,衣裳雖然普通但是不難發現壓裙的穗帶是用金絲銀線織成,還有一塊小而通透的紅玉蕩在白肥的乳波之間。

受到了許氏的示意,這個婢女厚臀輕擺地走過來,她手中的拖盤上擺了各種的顏料,在經過沈卿卿身旁的時候,不知怎地,她腳步輕顫,身子一歪,雙手翻騰著就往把託盤上的顏料全部傾倒在了女子的碧色蓮裙上。口中狀似哆哆嗦嗦地說著道歉之語,可是眼底卻是高傲陰冷,心下道:叫你狐媚,把你浸入染缸,看你怎麼出來勾人。

“小姐,這怎麼才好?”淡碧適時地上前用帕子去擦,可是顏料哪裡是能擦得掉的,亂七八糟的顏色早就汙了裙子。

沈卿卿也慌亂了,這時,世子關切道:“卿卿不若先去房裡換件衣裳。”

“是呀,是呀,我正好有一件做小了的衣裳正適合你。”許氏體貼地說道,立時命著婢女去拿衣服。

“那就謝夫人了。”

“不謝,不謝,以後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許氏目露得色,趕著沈卿卿去廂房換衣裳。

沈卿卿面上感激涕零,走時三分悽怨,七分嬌嗔得睨了世子一眼,瞬時把一向自制的男子勾了三魂七魄,草草對著亭間客人寒暄一番就藉故離開了。

待世子和女子的身影都轉入了後院,席間一直關注兩人舉動的男子臉色難看地撫額,自言自語道:“我便真與那女子沒有關系,從不曾相識?”可是為何,他在見到她時會有如此撼人的心緒,便是輕屑與沉痛,憐惜夾雜不恥的矛盾複雜感覺叫他心口隱隱作痛,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偏偏腳步又挪不動。

“爺,你是近日休息過少,還是早些回府吧。”

“嗯。”他正有此意,在轉身間,還是禁不住地朝著後苑蜿曲的小徑深深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