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院落香氣陣陣,僕婢眾多,可是這個死角卻是毫無防守,只有一扇四稜小窗對著外頭,幾叢爬牆灌木曲曲繞繞,美人躲在叢中以枝椏作掩護,小巧的身子一點點靠近了小窗,待屋子裡頭的聲音清清楚楚入了耳中才趴著一動不動地傾聽。

“夫人,小姐進世子的屋中很久了,你就不怕……”

這般刻意且謹慎的聲音可不是自己那個丫鬟淡碧嘛,她果然來了這裡,沈卿卿眸子一動,思索著丫頭何時與許氏這般親密了。

“怎麼這般膽小了?這世子府彎彎繞繞的,各個暗處還有護衛守著,我待這麼久了都還迷路,何況是她,你以為這是你們沈家小戶,還是以為你家小姐真有通天的本事了?”許氏悠悠的聲音繼續傳出來:“是誰大半夜來報信說那賤人與男人私會通姦,那個時候我與公主還頗為欣賞你的膽量,打算等那賤人一死就給你許個貴人呢。”

“謝謝夫人,謝謝公主,奴婢也是擔心小姐與世子一旦有了私情對夫人不利,畢竟我那小姐命大得很,連被劫走了數日還能安然無恙地回來,我怕夫人你吃虧,我若待在小姐身邊還能給夫人整天盯著,說不定下次抓著她的把柄就能叫她永遠不得翻身。”

手掌重重擊在案上的聲音傳來,沈卿卿顫抖的眸子愈見深黑,一片杯盤落地聲之後,聽到許氏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賤人還真是百足之蛆,買通了地下錢莊都沒將她給賣了,也怪公主太大意,竟叫夜煞給發覺搗了錢莊的老巢。”許氏暗哼,指甲都要扣入錦衣中,說我不會駕馭男人,她倒好,自己的男人看不住,如今事發之後還被聖上遣送到了宮外別苑獨居,倒是把自己給折騰死了,整日叫著宮婢喚她去商議折騰賤人的法子,她本來就被世子的絕症攪得腦子一團亂,還要伺候這個。

“夫人,這夜煞是什麼人,聽說厲害得很。”

“可不是嘛,不厲害怎麼把公主迷得神魂顛倒的,還把錢莊和花樓一夜之間都給搗了,不過,他如今可是生死未蔔,所以要趁著這個時候把那賤人弄死才行。”

淡碧驚訝道:“哦?”

許氏彈了彈手指:“你與我們一條心,我也不怕告訴你,聖上秋獵遇上了刺客,公主的意中人也就是夜煞救了聖上一命,不過有命送死無命享福,被劍刺穿了胸膛,還不曉得死了沒有。公主雖然傷心,但是也無濟於事了,不管他死還是活,他們都沒有可能,所以公主更是恨煞那賤人,頂多這三日,就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得靠你盯住了這賤人才行,可別叫她給逃了,等她一死,我和公主一定替你找個良配,叫你一世都有享不了的福氣。”

許氏陰測測的神情叫人不敢直視,不過淡碧渾身都充斥著熱騰騰的興奮,她一世鑽營,勾惑男人,欺世騙主,可不就為了這麼一天嘛。到時候她一定要吃最好的,穿最華麗的,睡軟榻,坐軟轎,養著一群婢子,如同小姐一般,每夜用鮮花沐浴,用香膏抹身,讓男人圍著自己打轉。正當她做著美夢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許氏露出一絲陰險之色,淡碧迫不及待地道:“夫人,世子是得了什麼病,為何會如此嚴重?”

許氏沒有說話,臉上無波無瀾,只是一瞬,又故作傷痛道:“我哪裡曉得,一開始以為是普通的傷寒,哪裡知道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百藥無用的地步。”

淡碧渾然一痛,臉上驚異又不可置信的神色不似作假,那翩翩俊逸的華貴公子居然得了不治之症,她一生都在尋求這般的男子,知道他中意小姐之後,她起初以為作了姑爺之後自己就能有機會,後來又被許氏利用百番不得已間決定背棄主子,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更輕易地接近他,可是哪裡曉得……她太驚痛太難受太過奇怪,令得許氏都不得不側目,道:“你怎麼了?”

淡碧忍住快要滾下來的熱淚,道:“難道沒有請宮裡的禦醫來看看麼?”

聽到禦醫兩個字,許氏不知怎地,神色突然一喜,唇角都往上揚了揚:“怎麼沒有,宮裡頭的首席禦醫姚景天都來看過了呢,還是無濟於事。”命婦是不能隨意說出外男名字的,許氏從小受三綱五常浸潤不可能不知曉,但是她在說出姚景天三個字時竟然如此隨意自然,好似自家夫婿一般,便是提起世子的病情都沒有這樣的神色靈動,甚至一點傷痛都無。許氏不過二十有三,正當年輕貌美風姿卓越的年紀,能嫁入世子府的,除了出生顯赫之外容貌也是不屬於一般女子的,成日唸佛只是把她的少女情愫暫時隱藏了,不代表永遠沉寂下去,一旦遇到丁點火星,可是能夠燃起烈火的。

而她的這種神色哪裡能夠逃出出久經情事浸淫的丫鬟的目光,只是她還不甘心,怯怯道:“那可曾找了其他大夫來看,我的老家就有一個遊醫,專治這些疑難雜症。”

許氏嬌軀向背椅靠了靠,不耐煩地打斷道:“禦醫都說沒治了,那些江湖術士怎麼頂用,好了,不勞你掛心了,世子的病自有我來操心,你盯住你家的小姐就是了。她是與世子顛鸞倒鳳也好,故作矜持也好,都由著她去,只要她後日能來府中,咱們這事就成了。”與世子夫妻一場,早在他娶第一個妾室的時候就情盡意冷了,大肚寬容只是表面之相,狠心無情才是她的真面目,本來在丈夫死前也不想再出什麼么蛾子,哪裡知道被那個惦記了,非要看到小賤人身敗名裂不可,她其實也是不想的。

“是。”淡碧忘了所有疑慮,又重新期待起來,後日,後日便能夢想成真了,那個俊美世子,還是放在心底罷,她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好了,你去吧,機靈著點。”許氏叫丫鬟進來領她出去,就在起身的一刻,突然眼底瞟到窗外樹影婆娑之下,一個黑影晃動而過,心下驚怪,厲聲大叫道:“什麼人在外頭?迷月,迷月,去後房看看。”外頭聽到女婢的答應聲,她還是不放心,提著花蓮裙裾朝外而去。

沈卿卿一字不落地聽到兩人的對話,霎時手腳冰涼,似憤怒似怨恨似驚恐,五味繁雜的心緒直叫她心潮翻湧如雷如電,竟未發覺已經挪到了視窗之下,還探出腦袋想要看清她們此刻奸險的嘴臉。

在聽到許氏大喚一聲之後才驚覺到已被發現,正不知所措想要倉皇而出時,一隻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臂,猛地把她按在懷裡,她的小口撞在男人溫暖帶著藥香的胸口上,驚呼聲還未出口就飄滅在空氣中。

“是我。”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溫潤的聲音。許氏腳步一頓,朝著還在張望的淡碧道:“你怎麼還沒有走,迷月,回來回來,把這丫頭給我帶出去。”

待到身邊的丫頭全都撤了,許氏盯著眼前俊朗白皙的少年,嬌軀在座上竟是不曉得如何是好,端坐著卻是用著少女嬌媚的聲音道:“景天,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男子像是不經意地朝著窗外掃了一眼,隨後露出疲憊之色道:“剛從宮中回來……”

許氏掩飾不住欣喜,趁著屋裡無人迫不及待道:“景天回來是瞧我的?”

沈卿卿手心冰涼,有一根草垛紮入手背,上頭冒出的血滴染成鮮豔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兩世溫潤如玉,似兄似父的依靠,一旦顛覆了曾經的執著,便是無窮無盡地疑心與厭棄。

頓了頓,男子黯然地回應了一聲,沈卿卿聽不真切,卻是聽到許氏柔到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道:“姚郎,我一切都聽你的,我都快要沒有夫君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沈卿卿覺得昏天暗地的,她虛弱無力地弓著腰出了院子,期間發出不少響動,可是裡頭的男女或許是太過專注抑或是過於在乎彼此,竟然是沒有發覺外頭的動靜,叫她能夠順利地出了府。

淡碧早就在府門口引頸張望,見著小姐臉色蒼白地走過來,急著上前道:“小姐,你上哪裡了,我到處找你?”沈卿卿神色一瞟,盯住她充滿的眼神,想瞧出她的小心思,淡碧怯怯一震,不由側了側身避開她逼人的眼眸:“小姐,怎麼了?”只是一晃,沈卿卿就垂下眸子,淡淡道:“我去找如廁,結果迷了路,找了半天才回來。”

“哦。”淡碧不疑有它地點點頭,她是完全被後頭的錦繡憧憬給迷昏了腦子,自然不會奇怪小姐怪異的神色和言語,不停歇地說道:“世子吩咐了轎子送小姐回府,後日有個畫宴,能夠一展小姐出眾的畫技,聽說還有不少達官貴人會來,小姐可不要錯過了。”若是以前,這樣展示自己風采博得他人好感的機會沈卿卿一定會精神大振摩拳擦掌,可是如今,前頭只有陰謀詭計,只有花招欺騙,只有心機城府,雖然九死一生,她還是像被無數利劍刺中了心房,脆弱地幾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