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要氣炸了,本以為過了城門很快能見到日思夜想的男人,沒想到,杭有羽讓車頭一轉向著郊外臨山傍水的普陀寺駛進,到了寺宇後院,把她鎖在屋中,任由她呼喊哭鬧,便是頭也不回地離去。

杭有羽去了三天都沒有回來,士兵退去,院落周圍換成了杭府的護衛把守。經過沿途悉心調養,即使奔波勞碌,沈卿卿的身子也大好。時不時能聽到屋子裡頭女人的嬌喚和哭泣,不過,也只是一陣子,女人折騰的花樣層出不窮,但是從不真正虐待自己,這也讓一群丫頭和護衛放了心,隨她鬧去。

第四日的早上,丫頭端著早膳進屋,剛進去,一個枕頭就飛過來,打掉了她手上的碗盤,連湯汁都撒了一地。緊接著,聽到女人叫道:“讓杭有羽來見我,要不然就放我出去,不然,我就絕食,死給他看。”

丫頭連地上的碎片都來不及收拾,倉皇地離去。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門又開了,沈卿卿半仰在榻上,一絲光亮打在眼睫上,毫不猶豫地拿起手邊另一隻蕎麥枕頭向門邊扔過去,口中罵道:“沒聽見麼,叫你們主子來,不然,我就死給他看。”

話音一落,一個從容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爺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沈氏,即便他囚禁你,也是因為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必定在給你謀求一個更好出去的方式。”

聽到聲音,沈卿卿騰地站起來,向屋門邊看去,只見男子被兩個護衛架著胳膊,行動遲緩地向屋中來,曾經意氣風發、高大威猛的杭府第一大護衛,如今竟然要被人扶著才能行走,心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沈卿卿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喪氣而悔恨:“阿力,對不起……”若是換做從前,她必定滿腹對男人的痛恨,可是現今,她想明白了,是她自己的錯,是她不忠無情,才導致男人對他下了死手,殃及無辜,這聲道歉,是她為了男人,更是為了內心的愧疚而說的。

“你不用說對不起,為主子辦事,是奴才應該幹的事。”阿力被扶到了長椅上,嘴角含著笑,不過,那笑容苦澀、頹廢。沈卿卿知道,他從小就跟著杭有羽,兩人在人前雖然是主僕,可是背地裡卻親厚地如同兄弟,阿力被廢去手腳,杭有羽肯定痛地如同割在自己身上一般。一個靠武功保護主子的護衛,失去了武藝,被廢去手腳是多麼悲慘的事情,這痛將伴著他折磨他的後半生,一直到死去。

“可是,畢竟是因我而起,是由我夫君下的手,我不能沒有愧疚。”沈卿卿脫口而出。看到他臉上染了一層汗水,想必來時雖然被人扶著也廢了不少力氣,心中一痛,要給他倒杯子茶水,才想起來方才因為賭氣早把桌上能砸的都砸了,一時杵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夫君?”阿力一聲嘲笑,“這麼說,你的心已經栓在夜煞身上了?”

沈卿卿點點頭,水眸堅定:“他為了我,幾番死裡逃生,我不可能無動於衷。”

“死裡逃生?”阿力嗤笑更盛,端著輕視的眼光看著她:“這麼說,你對他其實沒有感情,而是報恩?或是因為愧疚?”

“不是的……我已心繫於他。”沈卿卿剛要說下去,卻被阿力打斷:“夜煞憑借武力,仗勢欺人。那日爺只想帶你離去,你能說不是你甘願的?”他的眼睛直視而來,逼得沈卿卿心虛地向後退了一步,跌坐在榻上。

“爺能給你正妻之位,而夜煞能給你什麼,一個隨意打發的妾室?你身為妾室,低人一等,以後你生的子女也抬不起頭。而爺,他為了你,卻是什麼都可以不顧,什麼都可以犧牲。不要名聲,違背族氏的意願,遭武將任意屈辱……我想,若是你要他的性命,他也一樣可以眼睛不眨地雙手送給你,他只是比夜煞晚了一步而已。可是,你卻在這裡說,說你心繫那個惡魔?”他的手指握拳,敲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無聲的指責!

沈卿卿捂臉而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迷茫了……曾經她在霍府,卻一心要與杭有羽逃離,當日她不顧霍亞夫的痛,害他遍體鱗傷。如今,她在杭有羽身邊,心裡卻想著霍亞夫,她同樣在傷另一個男人的心。

這,她都知道,可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兩個人都是因為她而遭受無妄的痛苦,她有罪,她無計可施,她甚至無法償還。

沈卿卿蹲下去,她把頭埋在被子裡,進退失據的痛楚在胸口回蕩。雖然她與杭有羽置氣,可是,他的情、他的意、他的寵愛、他的憐惜、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如今,這份無私無望的愛已經讓她透不過氣來,就快要窒息。她無理取鬧,她避開與他的接觸,她所有的謾罵與指責,都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報。她想著,或許有一天,他能厭棄了她,他相貌上乘,才華無雙,家世顯赫,他不該沉溺在她身上的。她卑微、虛榮、貪婪、水性楊花、還是做過別人妾室,懷過孕、落過胎的,他是天,她是泥,她早就配不上他了。

可是,沈卿卿不知道,這一回,她又錯了,有些時候,拿自以為是的認知去對待男人的真心,只會更加傷人。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阿力的拳頭緊了松,鬆了又緊,想開口,卻是欲言又止,終究側開臉,只是嘆了一聲,道:“你再好好想想,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夜煞他命大,他畢竟沒有為了你失掉性命,他仍好好活著,經過西涼一役,他會更加榮光顯達,光耀門楣,富貴無邊。他若是心裡有你,早已尋過來了,這寺院的護衛,全部加起來頂多也就只能阻得了他半柱香時辰,又怎會任你在這裡多日而不來相見。我雖然不知道爺為何把你囚禁在這,可我知道他對你的執念,必定不會傷你害你,你與其想著一個不再要你的男人,還不如好好補償爺對你的痴心。”

不再要你的男人。

聽言,本在流淚啜泣的女人哭聲一止,只是一動不動地趴伏在榻上。阿力深深看了一眼,隨後使了個眼色,叫著人把他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