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前朝形勢你也明白。記著,別人覺得你再好都沒有用,你要讓你父皇看到你的好。”甄嬛執了予澤的手,輕聲道,“不要心急,你還年輕。這條路要不要走,由你自己決定。母妃只希望你有一樣不要學你父皇,你知道是什麼?”

予澤看著甄嬛的雙眼,如玄淩一般淩厲的眸中驟然添了些許和緩的神色,毫不猶豫道:“兒臣知曉。四弟與六弟不說,三弟雖與兒臣非一母同胞,但他永遠是兒臣的手足至親,兒臣必定保他一世平安。”

甄嬛這才明媚一笑,似是對予澤,又像是對自己道:“終有一日,澤兒,你會明白。這條路上總要有個人陪著,無論福禍都陪你一路走下去。當走到終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你不是一個人。”

暮夏的天氣,風中已帶了微涼的氣息。如金的日光透過輕薄的煙霞綠的蟬翼紗濾出些許清寂的意味。湘妃細竹青簾半垂半卷,一眼望去,庭院裡綠肥紅瘦,韶光漸老。在這合宮的寧靜裡,甄嬛看見予澤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好,那你知道該怎麼做。其他的,母妃會為你準備好。”

溫儀帝姬的生辰倏忽而過。轉眼之間,便是淑妃苦心求來的鳳臺選婿。

日子定在了七夕佳節,是寧安、靜和的生辰,故而眉莊未至。鳳臺是歷代帝姬選駙馬的所在,人稱“鳳臺選得乘龍婿”,亦稱“鳳臺選婿”,是除了皇帝選秀女之外最盛大的婚儀。鳳臺上三面垂掛珠綾簾子,午後無風,那簾子像被一隻謹慎的手安撫著,垂垂沉寂。面前垂了及地薄薄的透明的鮫綃紗幕,紗幕之外又有間隔稀疏的竹簾,叫簾外的人看不清簾內的情形,簾內的人卻可以清楚瞧見外面所有的動靜。

鳳臺以漢白玉築就,建的極寬闊,簾外站著十數人,肅然無聲。簾內溫儀坐了最前的位置,甄嬛與淑妃、賢妃圍坐一旁,聊天之餘,眼神總落在臺下的十數位青年才俊身上。這些人之中,文臣武將皆有,二十歲上下,品貌自不必說,性情也是一等一的。

當然了,既然到了這裡,對皇家帝姬的尊崇、畏懼與仰視,對一朝得選駙馬的榮耀不可抑制的期望與企盼,總是在眾人臉上縈繞不散。甄嬛說笑誇贊之餘,亦不免感嘆,溫儀此生,總是不能與承懿翁主相比了。

“我大周最好的兒郎都在這裡了,溫儀盡管放眼出去挑吧。”甄嬛掩唇一笑,但見溫儀溫雅的面容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轉而含羞展顏:“莞母妃慣會取笑良玉的。”

“許是這麼多文武雙全、豐神俊朗的男兒在眼前,溫儀一時挑花眼了。”賢妃笑靨如花,道:“這也不急,咱們慢慢參詳,必定得一個最好的才能配我們的溫儀。”

溫儀但笑不語,似乎有些小女兒家的害羞。淑妃疼愛女兒,團扇輕搖,素手撫摩著溫儀的額發道:“許是我們在這裡,溫儀也拘謹得很。”

“母妃多慮了。有母妃在,良玉才安心。”溫儀一聽這話,連忙拉住淑妃長長的衣袖,生怕她真的走了。

“溫儀才是多慮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你母妃怎麼放心扔下你一人。”甄嬛拍一拍團扇,偏頭思索片刻,嫣然道:“不如這樣,溫儀出道題目,讓外面的公子們寫了答卷遞進來,哪位的答案和咱們溫儀的意,再好好聊天不遲。”

如此枯坐下去畢竟無益,甄嬛說得新奇有趣,淑妃、賢妃也贊成,溫儀更是難得來了興致,因傳了宮女拿紙筆進來,輕搦湘管,略一思忖,便揮毫而就。甄嬛等看時,只見淑妃一筆筆教出的工整的簪花小楷躍然其上:“兩軍對,敵眾孤寡,外敵環伺,內仇在側,何如?”

看罷,賢妃倒吸了一口冷氣,淑妃亦覺不詳而微微蹙眉,獨甄嬛心有所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溫儀嫻靜的面容上,勾唇道:“夫妻之間並非是一帆風順,總有患難與共之時,溫儀這個問題……極好。”

溫儀的目光下意識地閃躲,旋即又淺淺笑開道:“還是莞母妃明白良玉。良玉只願有一人能與我同生死共患難,此生不棄。”

淑妃與賢妃的神色這才漸漸平複,喚了宮女出去宣佈考題。淑妃看看甄嬛與溫儀的神色,似是欣慰又似是感傷,輕聲道:“良玉長大了。”

外邊兒宮女說了問題,拈一支夢甜香點了,以一炷香為限。各位世家公子雖然疑惑,但還是一一作答,不過須臾,十餘張花箋便遞了進來。溫儀依次翻看過去,直至最後一張花箋,面上忽露出些明快的笑意。

賢妃湊上前仔細一看,婉聲念道:“親帝姬之所親,仇帝姬之所仇,無關是非指,但求伊人心。雖九死之地,其猶未悔也。”

甄嬛聞之,望一望溫儀,忽然柔聲限笑道:“恭喜帝姬擇得佳婿。”

溫儀雙耳沸熱,柔荑緊緊攥了花箋不語,還是淑妃側首看一看吉祥,吉祥立即回稟:“此乃刑部侍郎之子,從四品京畿巡防營副統領薛朝敦,年二十一。”

淑妃仔細看去,薛朝敦品貌確實不俗,劍眉朗目中頗有幾分武將的英氣,但並不過分張揚,在一眾公子之中顯得格外內斂清華,因而不由得微微頷首,笑道:“就是他了。”

溫儀看一眼吉祥,吉祥領命,走下去傳話:“帝姬請薛大人上階一敘。”

薛朝敦走上玉階,隔著簾子的數步之遙見禮,溫儀微笑納禮。賢妃搖一搖團扇,盈盈笑道:“溫儀帝姬是淑妃娘娘的掌上明珠,而薛大人為朝中才俊,既是淑妃娘娘一手挑選出來的,人品與才幹自然毋庸置疑。只是本宮想知道,薛大人能否如花箋上所言一心一意愛護帝姬,而非因她是帝姬身份的緣故?”

薛朝敦深深吸一口氣,一揖到底:“朝敦所言,青天可鑒。若得帝姬青睞,帝姬便是朝敦之妻,朝敦自當竭盡所能愛護帝姬,不負皇上與淑妃娘娘所望。”

這一番慷慨激昂倒也算誠懇,淑妃尚且滿意。溫儀含羞而笑,轉身扶了宮女的手往下走,裙裾間的銀鈴瀝瀝地響,聽得身後司儀官喜氣洋洋地報:“從四品京畿巡防營副統領薛朝敦得選東床——”

聲音那樣響,驚動了暮夏午後沉寂的深宮。甄嬛抬頭,銀絲珍珠如水分開兩側,光影迷離裡溫儀的背影似乎也帶了些許無知的雀躍。高遠明淨的天空,有大雁倏一聲飛過——是秋天到了。

透過若隱若現的紗簾,甄嬛唇角噙著涼薄的笑意與謝恩的薛朝敦對視。少有人知,溫儀亦不會留意,薛朝敦不只是刑部侍郎之子,他出自薛家嫡系,論輩分,他還是玉姍的夫君薛湛的從侄。如果溫儀安安分分,有這一層姻親關系在,甄嬛會保她一世榮華,而薛家嫡系的支援遠高於薛湛這個旁支;如果溫儀不自量力,那她即便動手料理,也不至於牽連到薛湛和玉姍。

看在淑妃多年扶持的份上,這是她給溫儀留的最後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