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人心(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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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並不在意,舉目望向簾幕後,輕聲細語道:“如此就好了,但願娘娘鳳體安康。前日惠妃姐姐在太後娘娘那裡看見一味藥,聽說治頭痛有奇效,皇後娘娘或可一試。”
剪秋最伶牙俐齒不過,忙陪笑道:“奴婢就說,貴妃娘娘是最把咱們皇後娘娘放在心上的,娘娘心意,奴婢一定代為轉達。”
剪秋跪安下去,餘下殿中一地深靜。窗外是人間六月天,初夏方至的紫奧城顯得異常空曠和寂靜,皇後宮裡素來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時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彌漫一殿,只叫人覺得肅靜和莊重。
簾幕後影影綽綽,傳來略略急促的腳步聲,甄嬛抬眉望去,正是玄淩,身後還跟著皇後。昭陽殿中多用硃色和湖藍的帷簾,他身上所著的明黃衣袍更加顯眼。
隔得遠,殿中光線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燒時有纏綿的白煙繚繞在殿內。隔著這嫋嫋白煙,甄嬛依稀看見他愣了一愣,忽然急遽地向她奔來,腳步聲裡有不盡的歡悅。甄嬛頷首淺笑傾身伏拜,容止端莊,玄淩倏然將她扶起,眼中彌漫著著複雜的心緒和難以言說的情愫。
末了,他在甄嬛耳側輕輕嘆息,鋒利的薄唇微微翕動,幾乎微不可聞:“嬛嬛……”
甄嬛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她確實有想要流淚的沖動。
從玄淩嘴裡說出來的,不是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莞莞”,而是獨一無二、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嬛嬛”。若書中的甄嬛有知,當也無憾了。
甄嬛掩去屬於這句身體的多餘情緒,含笑依依答:“皇上,臣妾在這裡,也會永遠在這裡。”
她的語中用情如斯,讓玄淩的心也輕輕激蕩。甄嬛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所謂的兩情相悅——利用感情也是感情,但她知道,從這一句“嬛嬛”開始,玄淩的心中甄嬛已是獨一無二。
皇後緩緩走近,涼意一絲絲從眼底冷冷漫起,她看看甄嬛一襲貴妃華服,合規合矩,容華端妙,遂輕咳一聲道:“莞貴妃這身衣服很漂亮,看來內務府很盡心,沒出什麼差錯,尤其是這裙裾。”
剪秋會意連忙上前拾起曳地的裙擺,拂手撣去並不存在的灰,仔細整理齊全,向皇後回以且驚且失望的眼神。甄嬛盡收眼底,淺淺一笑,向玄淩含羞道:“皇上,皇後娘娘還在呢。”
玄淩這才回過神來,卻不理會皇後,只是執著她的手徑自向殿外走,口中道:“今日朕與你同去。”
吉時,甄嬛跪於莊嚴肅穆的太廟祠祭告,聽司宮儀念過四六駢文的賀詞,冊封禮正副史丞相鐘修梓和太傅黃文麒頒下十二頁金冊及金寶。貴妃所用金冊、金寶皆由禮部半月前就擬製好,交由專人打造,一早就由李長親自送至太廟。甄嬛鄭重接過,拿起金寶一看,金璽鸞鈕,卻是四個寶篆大字——“貴妃之寶”。
“朕惟教始宮闈,端重肅雝之範,禮崇位號,實資翊贊之功,錫賜以綸言光茲懿典。諮爾淑妃甄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則,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問於璇宮;敬慎持躬,樹芳名於椒掖。仰承皇太後慈諭,以冊印封爾為貴妃,賜號莞。爾其懋溫恭尚祇,承夫嘉命,彌懷謙抑,庶永集夫繁禧。欽哉。”
冊封使蒼老而莊嚴的餘音嫋嫋回蕩在空曠而肅穆的太廟。甄嬛手握金寶,只感生冷而堅硬,光滑的印上面未曾沾染硃砂,緩緩印上自己的掌心。因著用力久了,如玉的掌心中赫然出現殷紅的四個大字,更兼血氣的上湧鞏固,好似烙下了終身的痕跡。
小小一方印章,許得她此刻無限榮耀,然而甄嬛並不滿足,這並不是無可匹敵的榮耀——無可匹敵的,只有那張鳳座。
甄嬛牢牢握於手心,三呼“萬歲”。
起身方要出太廟,卻見正殿門前明黃一輪閃耀如日光。金燦燦的日光就落在他的身後,帝王之勢拱得他氣勢如虹,恍若仙人,遙遙向甄嬛伸出手來。
她定了定神,換上得體的微笑,迎著微靄的日光伸出手去,將如玉的指尖送至玄淩掌心。
十指交扣,玄淩眉毛微軒,笑意迸生,“嬛嬛此刻不提卻輦之德,是忘記了麼?”
甄嬛笑意瑩然,柔聲道:“從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只是臣妾自知不如班婕妤多矣,故不想做賢妃,只想與皇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玄淩的眼角盈然而生溫柔的回憶印記,舒然一笑:“當日倚梅園初見,你也是和我說這般的話。”
甄嬛輕輕訝道:“皇上還記得?”
玄淩攜她的手前行,聲線輕如初雪,涼涼地一片片化落在頰上:“朕永誌不忘。”
甄嬛莞爾,承寵那夜玄淩也是這般說,他的這句永誌不忘或許是發自肺腑,一如先時由他親口喚出的“嬛嬛”。可那又如何呢,這份如假似真的感情脆弱得如同風間落花,不容她在意分毫。
槿汐扶著她的手,身後流朱與沐黛牽起長長的裙幅,依序前往昭陽殿。皇後此時照例是著為嬪妃行冊封禮時的大袖紫金百鳳禮服,華服年年如新,她的容顏卻是一日老於一日了。裙幅下垂的線條如飄逸順滑的流水,無一絲多餘的褶皺,皇後依舊寶相莊嚴,如高踞雲端神色慈藹的神。她口中說的是年年如是的話,只是不同的人罷了。
禮畢,玄淩微微仰首,轉臉看著皇後,和顏悅色道:“莞貴妃一向聰穎明慧,善識大體,近年來皇後身子總是不大好,也該好好將息。先時莞貴妃有孕便罷,如今予瀚、蘩漪都過了百日,就依舊將協理六宮之權交予莞貴妃,宮中瑣事皆由她打理就是,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笑容合度,幾乎連眉毛也不動一動,笑如春風拂面,“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妾雖然體弱,莞貴妃也要照顧身邊的四個孩子,只怕妹妹忙不過來,百上加斤……”
“予澤已經開蒙,不算小孩子了,兩位帝姬和予瀚都有乳母照料,費不了什麼功夫。”玄淩皺眉道,“況且莞貴妃也不是頭次理事,還有端睦夫人、敬妃、惠妃在呢。”
不待皇後多說,甄嬛便仰起臉謙柔道:“皇後娘娘體恤臣妾,所言極是。臣妾到底年輕,不如諸位姐姐閱歷豐富,臣妾很願意向姐姐們討教問詢。”
玄淩很是滿意,揉一揉下頜道:“你肯如是就最好不過。”說罷看皇後,“皇後還有會麼話要囑咐莞貴妃麼?”
皇後的唇角抿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神色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笑容滿面道:“莞貴妃現是宮中嬪妃之首,既要勤勉於宮闈之事,也要好好侍奉皇上,再添幾位皇子才是。”
甄嬛恭謹下拜,珠瓏閃耀仍遮不住滿臉懇切,彷彿是出自真心:“臣妾是皇後一手調教的,絕不敢辜負皇後期望,必當竭盡全力。”
虛懸十餘年的四妃之首,甄嬛終於一日站上。
重華宮殿上,眉莊遠遠舉杯向她微笑,端睦夫人等人皆是甄嬛盟友,胡婕妤縱然有孕得寵卻不過是病弱之身,祥嬪早已失寵,連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許觀禮,那些新人更不足懼。
甄嬛瞥一眼玄淩,掩袖痛飲,乾元後宮,早已不是皇後獨大的天下了。兩分之數,犄角之勢,鹿死誰手,尚不知定數如何。
唇角,漫出了一縷無聲無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