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玄淩聖旨曉諭六宮,晉華妃慕容氏為夫人,封號皙華,並賜下諸多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獨不提協理六宮之事。請安之時,甄嬛見皇後神色尚可,想來她也知道夫人之位與協理六宮之權之間孰輕孰重。皙華夫人卻趾高氣揚,彷彿又恢複了昔日後宮寵妃的榮耀。

請安過後,眉莊直奔瑩心殿,迎頭便問:“之前你可聽皇上說起此事?”

甄嬛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命流朱去門口守著,方無謂般笑笑:“便是我向皇上提出要晉華妃為夫人的,怎可能沒聽過呢?”看見眉莊的臉驟然變色,她又道:“比起協理六宮之權,哪怕讓她成為華貴妃又如何?慕容家的功勞在那裡,你我都無法改變。”

眉莊一時語塞,半晌方道:“那便這樣坐視賤|人登尊位?”

甄嬛斟一杯牛乳遞與眉莊,讓她安然坐下:“汝南王與慕容迥厥功至偉,汝南王只怕更要得意忘形,慕容家與汝南王攪在一起,可就真沒有活路了。我們只需要靜靜等著,適時添一把火就足矣。”

她永遠記著這句康熙寫給雍正的話:戒急用忍,行穩致遠。

又說了一會子話,忽聽流朱傳說內務府總管姜忠敏親自過來請安——原來的黃規全受曹琴默的事連累被打發去錦冷宮了,由姜忠敏繼任。他眼皮子活泛,看得出甄嬛眉莊的得寵,對這兩處尤為上心。

這次他來,卻是比以往更加興奮,小心翼翼奉了一副託盤上來,上面用大紅錦緞覆蓋住。眉莊不由笑道:“定是皇上又賜下什麼珍奇的物件了,這樣子小心端著。”

他喜眉喜眼地笑:“婕妤小主可是說著了,這是皇上特意賜予貴嬪主子的,主子一看便知。”

鎏金的託盤底子上便是那雙燦爛錦繡的蜀錦宮鞋,字首合浦明珠,藍田菜玉做底,翠色瑩瑩,步步生香,直晃得眼前寶光流轉,連眉莊也不住驚嘆。

甄嬛如今有孕還穿不得這個,遂只是含笑收下,命槿汐好生安置。轉而又見玄淩踏步進來,他的氣色極好,看槿汐正要拿走玉鞋又有些遺憾:“可惜你現在還穿不得。”

甄嬛與眉莊忙起身請安,玄淩擺擺手都免了,笑道:“你們姐妹倒閑適得緊。嬛嬛這幾日胎動得厲害嗎?眉兒害喜還嚴重嗎?”

甄嬛不太習慣玄淩當著別人叫她嬛嬛,肉麻得很,倒是眉莊淺淺一笑:“臣妾一切都好。只是妹妹的身子越發重了,人也懶怠起來,溫太醫總說要妹妹多活動活動,生産更順遂些,所以臣妾只好每日纏著妹妹說話了。”

玄淩聞之撫掌長笑,甄嬛略露羞赧之色,啐道:“姐姐不過是在宮裡待得悶了,敬妃娘娘心疼她有孕,處處都拘束著她,才到臣妾這裡躲著罷了。”

玄淩看著兩位美妾嬉笑怒罵,和和氣氣,頓覺自己已是人生贏家一般,夫複何求。惜甄嬛不能侍寢,玄淩與她二人用過晚膳,便親自送眉莊回了存菊堂,然後就近歇在了慎嬪處。

此後,玄淩除了礙於慕容家功勞,每月都去幾次宓秀宮讓皙華夫人還覺得自己聖寵不衰外,多宿在劉德儀、方順儀、恬貴人等年輕妃嬪處。後宮一向如此,只要無人懷孕,皇後也並不介意。

十月間,甄府傳進訊息來,說安陵容足月生下甄家長孫,甄雲氏入宮陪伴甄嬛時還請她幫孩子取名。甄嬛想著小說中致寧的結局,終究不妥,便從“寧靜而致遠”中取“寧遠”二字,亦是求邊關安寧、甄珩平安歸來之意。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晚,直到十二月間紛紛揚揚下了幾場大雪才有了寒冬的感覺。大雪綿綿幾日不絕,如飛絮鵝毛一般。玄淩命人將倚梅園的玉蕊檀心梅移到棠梨宮中,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格外惹人喜愛。

甄嬛産期將近,已經很少出門,皇後連請安都免了,只安心在宮中等著新生命的降臨。快到年下,玄淩前朝也逐漸忙碌起來,鮮少踏足後宮。甄嬛反而覺得清淨,每日只是縫制一些小兒家的小衣服打發辰光。

這樣平和的光景一直延續了十幾日,再次見到玄淩,已經是乾元十三年的最後一日,除夕,闔宮歡宴的喜慶日子,甄嬛再不能偷閑,在槿汐和流朱沐黛的陪伴下慢慢去了重華宮。

玄清剛自蜀中回來,攬酒於懷,正坐於太後身邊款款向眾人談著一路上風景人文。宮妃大多沒有這般幸運,入宮之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所以聽得頗有興味,連眉莊都不時與她討論幾句書中提過的川蜀風光。

太後一直病著,不慣久坐,故而看過煙花就回頤寧宮了。她一走,在場之人便少了許多拘謹,玄淩便召了甄嬛坐於他身側,道:“此前送予你的蜀錦玉鞋,那料子便是六弟進上來的。本來蜀中的貢例錦緞二月才能有,向例也只送了皇後與太後宮中。還是六弟離宮出遊到了蜀中,見有新織就花樣的蜀錦就千裡迢迢讓人送了來,就這麼一匹,朕就命針工局連日趕制了出來。”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甄嬛不得不起身微施一禮,帶著得體的笑容道:“六王待皇上拳拳之心,天地可鑒,臣妾卻忝為領受,只好在此謝過六王,還請王爺不要介懷。”

玄清略略一怔,方歉意笑道:“這是……”

甄嬛這才想起如今算是自己與玄清之初見,此前不過筵席上遙遙一面,玄清也大多心不在焉遲到早退,竟都未曾照面。幸好玄淩爽聲笑著介紹:“這是莞貴嬪甄氏。”

玄清遂拱手道:“小王見過莞貴嬪。”

甄嬛身懷六甲,說不上什麼風姿綽約,玄清的目光也並沒摻雜什麼多餘的情愫,這讓甄嬛稍稍放心。又聽玄清笑說:“新嫂有喜,臣弟的禮也算正得其時。臣弟且以杯中美酒,恭祝皇兄喜得貴子。”

玄淩笑而痛飲一杯,又向眾人道:“這是桂花酒,乃朕與莞貴嬪一同採摘今秋新開的桂花,釀成此酒。”

玄淩在人前用這樣親密的語氣,甄嬛微覺尷尬,隱隱覺得身旁皙華夫人有淩厲的目光逼來,於是徐徐道:“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開的桂花蕊,瀝幹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許蜜糖。入口綿甜,味甘而不醉人。製法簡單,且此酒不會傷身,還望諸位王爺王妃能夠喜歡。”

聞此,座下的皙華夫人忽然寧媚一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爺在座,若是以茅臺、惠泉、大麴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想必風味更濃。”言下之意,正是甄嬛準備的酒怠慢了諸王與命婦,無法體現皇家應有的風度。

甄嬛盈盈一笑,和聲道:“西南戰事未平,自太後與皇上起節儉用度以供軍需,後宮理當與太後皇上共進退,以皇上親手製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貴酒種遍示親貴,不僅示皇上節儉用度之心,而且更顯皇室親厚無間。”

皙華夫人臉色微滯,道:“莞貴嬪真是善解人意,體貼周全。”

皇後淡淡瞥了一眼皙華夫人,和靖微笑:“後宮之中論心思巧妙,當屬莞貴嬪第一,若換了本宮,斷沒有這般縝密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