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我們四個人吃了一頓算是比較安靜的晚飯，宋姨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但是顧及面子問題，起碼的待客之道還是有的；至於姨夫，這麼多年來，只要有我在的場合，他本就話不太多；而我呢，在這個家裡則一直有一種被壓抑的慣性，自然也不會特別主動和開心地分享什麼；唯一一個既得體又自然的人就是董宇寬了，沒有寡言，也不會聒噪。我看看董宇寬，突然有些抱歉把他拖進我們家這個詭異的氣場中，也開始有些懷念和他父母在一起時的氛圍。

吃過飯後，宋姨仍執意不讓我和董宇寬幫忙洗碗，我索性決定帶董宇寬去我們這邊最熱鬧的商業街轉轉。

一年未見，一切還是老樣子，寬闊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整條街散發著華美神秘的歐式風情，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莊嚴肅穆又不失流光溢彩。我看著這些很多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建築，忍不住感慨，它們在這裡見證了多少人來人往，悲歡離合。

“總是聽說這條街，今天終於來了，真漂亮，好像來到了歐洲一樣。”董宇寬欣喜地邊走邊看。

“是吧，我也很喜歡這裡。前面有家我從小就吃的老字號冰棒，我帶你去嚐嚐。”我開心地拉著董宇寬向前走。

“嗯，非常不錯，奶味濃郁純正。”董宇寬咬了一口冰棒，被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不忘了讚揚。我也笑著吃了一口冰棒，口感細膩，清涼爽口，大呼過癮。

於是，這一晚上，我帶董宇寬逛遍了這條百年老街，給他介紹每一個我知道的建築典故，給他講述我曾經在哪個角落發生了什麼故事，我們互相拍照，又親密自拍，還吃遍了我曾經喜歡的所有路邊小吃……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我的現在和過去就這樣發生了對接，這個世上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為我而來，陪我重新走了一遍我走過的路，愛著我的現在，聽著我的過往，想要補齊那些沒有他陪伴我的時光。

親愛的自己，我彷彿看到那個童年的你，被爸爸抱在懷裡，媽媽在這條街上買你吵著鬧著要吃的冰糖葫蘆；那個少年的你，扎著一根長長的馬尾辮，總是緊鎖著眉頭，後背微駝地快速穿過這條街；那個青年的你，高考失利後獨自一人在這條街上游蕩，淚水無聲地流下，沒人知道你在哭，因為天空下著瓢潑大雨，你連哭都可以隱藏得這麼好……

十幾年前，甚至幾年前，你大概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你可以牽著你愛的那個男孩漫步在這條街上。我沒有留住你稚嫩的容顏，但卻希望現在活成了你曾經想要的模樣。你是你，我也是你，但卻又不是你，希望我們就這樣永遠在時間的兩端相望相安。

董宇寬將自己的圍巾系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回過神看了看眼前的他，幸福地笑了。

回到家後，已經很晚，宋姨居然還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根本不是她的作息時間。

“媽，你還沒睡？”我關心地問。

宋姨坐起身來，說：“你沒回來，我怎麼放心睡。”

“我們兩個人出去，很安全的，你不用擔心啊。”我一邊脫下羽絨服，一邊說。

董宇寬覺得有些給宋姨添麻煩，於是說：“是我們忽視了時間，讓阿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阿姨，您快去睡吧。”

宋姨嘮叨著，算是對董宇寬的回應：“小如不在家的時候我管不著，但是隻要她回來了，我就會惦記，晚上如果她沒回來，我就睡不踏實。”

我有一絲不耐煩：“媽，我都這麼大的人了，真的不用把我當小孩子一樣擔心。”

“你多大在我眼裡都是小孩子。”宋姨嘟囔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繼續交待：“咱們家地方比較小，小董就跟小如爸爸睡大臥室吧，我和小如睡她的房間。”我看了看四周的侷促，也確實只好這樣。

我和董宇寬一起在洗手間洗漱，他洗臉時我刷牙，他刷牙時我就纏人般地靠著他的肩膀，我們都想盡可能地多陪伴彼此一會兒。

“小如，這條毛巾給小董用吧。”宋姨突然衝進洗手間，我和董宇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彈開，畢竟在長輩面前過於親密確實還是有些尷尬和不太習慣。宋姨走後，我們兩個相視一笑，又偷偷牽起彼此的手。

我在房間的地板上鋪上一層厚厚的被褥，準備自己打地鋪，把小床讓給宋姨睡。很久很久都沒有和宋姨在同一個房間裡睡過，我還是感到有一些不自然，同時也特別惦念董宇寬，不知道他跟姨夫相處得如何。

躺下之後，我沒有說話，想著如果就這樣安靜地睡著也很好，但宋姨還是打破了沉寂。

“小如，為什麼沒有打招呼就把小董帶到我們家裡過年？我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你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欠考慮。”宋姨還是不吐不快。

“確實有一些唐突，但是我和宇寬既然是認真交往的，那早一點讓你們彼此熟悉一下也是好事。這次也是正好趕上過年這個機會了，宇寬父母都在國外，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就想幹脆讓他來我們家團團圓圓地過個年好了。”我簡單地解釋著。

“可你至少也提前告訴我一聲吧？”宋姨有些不悅。

“媽，這個的確是我處理不當，但如果我提前告訴你，你會欣然同意讓我帶宇寬回來嗎？”我明知故問。

“不會，我一定阻止。”宋姨倒也是實話實說。

“媽，你為什麼就是不支援我和宇寬在一起呢？今天你也看到他了，他不好嗎？”我其實心裡有些氣。

“我沒看出他哪裡好，就是個小孩子罷了，跟你根本就不合適。”宋姨還是固執得可怕。

“那可能我們誰也改變不了誰的看法了，各自保留意見吧。”我灰心了，也不指望宋姨從心底接受董宇寬了。

宋姨翻了個身，沒有回答。我突然有些後悔帶董宇寬回來，而且就連我也不應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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