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這將是我和董宇寬在一起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所以我們特別期待，也格外興奮。

平安夜的前一天，我和董宇寬專程去金津的店裡買了一顆聖誕樹回來，迫不及待地在家裡動手裝飾了起來。雖然我本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卻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儀式感確實很重要。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把聖誕樹請進我的家裡，真的好漂亮啊！”完成裝扮後，我開啟聖誕樹上纏繞的彩燈，既欣喜又滿滿的成就感。

董宇寬也看著我們的作品，微笑著摟過我的肩膀，說：“以後每年的聖誕節我們都要一起過，然後每年都裝扮一顆聖誕樹，好嗎？”

我滿足地點了點頭，也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董宇寬摸了摸我的頭，溫柔地說：“明天平安夜，下班後早點回來，董大廚親自下廚。”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樣去工作，董宇寬今天沒有課，於是可以一整天都留在家裡。臨出門前，我們像每次分別的時候一樣互相親吻臉頰，因為希望每一次的暫別都帶著彼此的溫度和惦念。可能因為我小時候經歷過父母突如其來的意外離世，所以一直對這個世界有著深深的不安全感。你永遠不會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哪次見面是此生的最後一面，哪一句話又居然變成臨終遺言。那麼，在能親吻的時候請儘量吻得深一些，在能擁抱的時候請儘量抱得真一些。

“小如，今晚準備去哪兒玩啊？”曉慧一見到我便一臉八卦地打聽著。

“哪兒也不去，回家二人世界。”我笑著衝她眨眨眼睛，然後又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了她。

“我男朋友今早告訴我他已經訂好了餐廳，不過昨晚我們又吵架了，我還沒考慮好今天要不要理他，再一想到今晚一定到處都人山人海，我也在猶豫要不要湊這個熱鬧呢。”曉慧雖然在抱怨，但仍然聽得出她很開心。

年輕的店員雯雯也加入了討論：“看店長和副店幸福的咧！在中國還真是可以把任何節日都過成情人節呢！包括清明節，因為可以帶著男女朋友去祭祖。”

“這只是結婚生孩子之前罷了，如果有了孩子，那所有的節日都會變成兒童節！”曉慧感慨著，又隨意地問了雯雯：“你們年輕人今天都怎麼安排的？說出來饞饞我們老年人。”

雯雯直白地回答：“副店，我的計劃可能會讓你失望了，我只是一隻單身狗，當然是回家抱著電腦看電影獨自狂歡了。”

曉慧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說：“倒也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形單影隻呢，每逢過節倍淒涼。”

雯雯立刻反駁說：“我可不覺得淒涼啊，而且也沒那麼急著脫單。其實一個人挺好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管，也不用操心別人，尤其是聖誕節這種節日，還不需要跟家人一起聚會，不用聽父母的嘮叨、七大姑八大姨的盤問，沒有壓力，自由自在，簡直完美。”

曉慧努努嘴，對我說：“你看現在的年輕人多灑脫，多想得開，我那個時候只覺得一個人孤單得要命，城市好大，心裡好空，嗯，就是這種感覺。”

我笑著打趣她：“你是擰巴型的，單身時總是哭喊寂寞，戀愛時又玩命爭吵，就不能看到單身有單身的好，戀愛有戀愛的妙。”

雯雯又加了一碼：“店長說得好。”

“你這個小馬屁精。”曉慧笑著推了一下雯雯的腦袋，隨後又擺出一副被說中的表情對我說：“你這麼瞭解我，總結得又如此到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所以說，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

正閒聊著，曉慧的手機突然響起。

“喂？媽媽呀。”曉慧懶洋洋地按下接聽鍵，聽筒只放在耳邊幾秒鐘的時間，便突然臉色大變，彷彿手機另一側傳來了什麼既震驚又悲傷的訊息，整個人怔住了。

“怎麼了？”看到她的反應，我的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感覺。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曉慧急匆匆地說著，結束通話通話，與此同時淚如雨下。

“發生什麼事了？”我緊張又焦急地問她。

曉慧難以抑制地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回答我：“我媽說……我爸剛剛出車禍了，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小如，我現在必須馬上過去……”

天啊！車禍，去世……這幾個字瞬間砸進我的身體裡，我知道這對於一個女兒來說要承受怎樣的撕心裂肺，為什麼這世上還要有人又經歷這種極致的痛苦，而這個人為什麼偏偏是曉慧？

我顧不上週圍站著很多同事和顧客，立刻上前抱住曉慧，自己的眼淚也開始在眼眶盤旋：“你快回去，別的什麼都不要管。”

曉慧哭著點點頭，轉身跑向書店大門。剛剛圍在她身邊的同事們也都面色沉重，大家紛紛低聲嘀咕：“怎麼這麼突然啊……”、“哎，真的是人世無常啊……”、“副店好可憐……”、“怎麼辦……”

我一語未發，快速回到了辦公室。關上門後，我這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怎麼會這樣？才幾分鐘就足以讓曉慧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該怎麼面對？我感同身受地心痛著，世上的人們能不能都死於年邁，而不是意外？我捂著心口，彷彿看到了六歲的自己站在殯儀館外的身影，小小的，瘦瘦的，安靜而沉寂，冷漠而抽離，不是因為年幼不懂事，不是因為堅強挺得住，而是心已經死了。不同的是，我當年六歲，而曉慧今年二十九歲，我比她更需要父母，而她比我更留戀父母，真的很難比較哪個年紀的痛苦會更深。我好想現在就抱抱曉慧，好想說幾句話安慰她，可是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在死亡面前，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叔叔，請你保佑曉慧好好的。”我默唸著，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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