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和董宇寬一起在機場送別了叔叔和阿姨，我的心裡還是有很多不捨。雖然只有兩面之緣，但感覺卻像相處了兩年。也許這就是“近在天邊，遠在眼前”，有的人可能只需一眼就會讓你喜歡和留戀，而有的人即使每天圍繞身邊，卻只會得到更多的不滿和厭煩。

已經看不到叔叔和阿姨的背影了，我遺憾地感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們。”

“半年之後吧，也就是你高考結束的時候，到時我們可以輕鬆地一起出去旅行，怎麼樣？”董宇寬笑著摟過我的肩膀。

我點點頭，和董宇寬一起轉身離開這個充滿離別氣息的地方。

董宇寬送我回書店之後，便返回學校處理自己的事情。有時候，我很喜歡這種大家各自有事要忙的獨立狀態，畢竟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其實把任何一部分當作生命的全部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呼著白氣，踏著地上薄薄的雪，向書店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看到曉慧站在門前發著呆。我急忙走上前，問：“曉慧，你回來上班了嗎？怎麼不進去？”

曉慧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圈，站在這樣冷冽的寒冬中，只顯得更加脆弱和凋零。她看了看我，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說：“我在家裡總是胡思亂想，不知道回來工作會不會好一些，可是到了門口又猶豫了，大家看到我會不會很壓抑，還要想著如何安慰我，怎麼避開我的雷區。”

“別想這麼多，外面太冷了，先進去再說吧。”我拉著曉慧往書店裡走，發現她的手冷得像冰塊。

剛一推開門，便看到了店員小徐。小徐的神情立刻有些拘謹，生怕說錯話的樣子：“店長……啊，副店……”

曉慧未作聲，我很自然地問：“上午我不在，店裡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一切正常。”小徐立刻說，卻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

我拉著曉慧徑直走進我的辦公室。

“快把外套脫了，散散涼氣。”我一邊換下衣服，一邊關心地叮囑曉慧。她彷彿被調了慢動作，緩緩地脫下了衣服，又心不在焉地坐在了沙發上。

“曉慧，你不要太勉強，如果還是沒有狀態工作，就再回家繼續休息，這裡有我幫你頂著，你可以放心。”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曉慧不置可否，自顧自地說著：“這段日子裡，我幾乎沒有一天能睡好，有時睡到半夜也會哭著醒過來。其實我爸生前跟我關係一般，就是最平常、也不夠親近的那種父女關係，可是現在他不在了，我才知道……原來我那麼需要他……那麼……愛他。我最遺憾的是，都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聽他跟我說最後一句話，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都來不及告訴他其實我很愛他。”曉慧說著，眼淚湧了出來。

我趕忙把紙巾遞給她，安慰她說：“他明白的，他一定知道你有多愛他，就像你也該相信，他也很愛你。”

曉慧這時好像想起了什麼，看著我說：“小如，你那天給我發的微信我看到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給你回覆。原來你也……應該說你更可憐，那麼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在你面前，我真是沒資格哭。”

“你當然有資格哭，沒有人可以坦然地面對這種事情，我也直到現在都還是接受不了，只是沒有別的選擇罷了。你知道你比我稍微幸運一點的地方在哪裡嗎？就是你爸爸陪你成長了近三十年，你們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回憶，可以珍藏的畫面也特別多，當不再有機會創造未來的時候，回憶真的特別重要。而我雖然還記得父母的樣貌，但連他們的聲音、身高、性格都很模糊了。”我嘗試著去回憶，但還是隻有零星的幾個片段。

曉慧抱住了我，眼淚止不住地流：“小如，如果你不說，根本沒人能看出來你曾經經歷過這樣的不幸。我怎麼才能像你一樣堅強？怎麼才能像你一樣繼續好好的生活？”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安撫她一邊說：“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我也會經常難過、反覆崩潰。每當想他們的時候，我就放縱自己盡情地流淚，然後我會告訴自己，其實死的時間會很長，在人世間才只是暫住，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團圓，而且團圓的時間比分離的時間要久得多。你看，其實我的緩解方式並不積極向上，但確實能讓我心裡好過一點點。”

曉慧問：“我們最終的結局一定是團圓，是嗎？”

“當然了，在此之前，你先幫爸爸多看看這個世界，畢竟你的身體裡流著他的血，你也是在帶著他的一部分繼續生活。”我說的都是我曾無數次對自己說過的話。

曉慧用紙巾擦著眼淚，點點頭說：“而且我還有我媽，我如果被打倒了，她就徹底孤苦無依了。”

“是啊，你有的東西還很多呢，你還有優秀的醫生男朋友，還有我們這些好朋友，還有你的事業，以後你會成為店長、升為高層，未來還會有自己的家庭，一個又大又明亮的房子，兩個聰明可愛的小baby……”我幫她暢想著未來的漫漫長路。

曉慧破涕為笑：“我可不要生兩個孩子，太難養了。不過經過這次的意外，我發現我男朋友的優點了，他一直陪著我，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還有他。我和我媽情緒不好，我爸出殯的很多事也都是我男朋友出面解決的……也許，以後真的就是他了，只可惜沒讓我爸看到那一天。”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有些難過。

我只好又把自己作為教材扯出來，說：“那你看我呢，我父母只看到我六歲之前發生的事，這二十多年都還全然不知呢，所以我們更要努力去生活，以後見面後講給他們聽啊，不能讓他們把我們看扁了哦。”

曉慧彷彿在下著決心，擦擦眼淚說：“嗯，說的對。爸爸，我不會給你丟臉的，你一定要看著我未來幸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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