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與君相知無絕衰(第1/2頁)

茫茫的北極冰原幾千萬年來，都從未像今日一般春色無邊過。那是一片絢爛無比的粉霞，像一條橫行無忌的江河，從九天之上落下，在堅硬冰冷的雪山蔓延開來，爛漫冶麗，蓁蓁蔌蔌。胭脂色的花瓣霎時舒展開來，露出深紅的花蕊，深深淺淺的紅在荒涼陰暗的冰川與海波上流淌。漆黑的夜空，酷寒的海水彷彿在一剎那間都被點亮。

可這灼灼的桃花卻在片刻間就被金焰吞噬。蓊蓊鬱鬱的枝幹上盛開出金色跳躍的火焰，伴隨著洶湧的熱浪。一波又一波，在此地沉默佇立萬年的雪山發出聲聲哀鳴，然後轟然倒塌。北方大地因此而震動，海水掀起驚濤。天之涯，北極冰川開始融化。

冰雪遇到了此生最強大的剋星，它們紛紛退卻，驚慌逃命，可太陽真火卻並未因它們的哀求而手軟。它們很快就失去了固體的形態，化為流動的液體，然而就連液態的水也無法逃脫這無處不在的灼燒，到最後只能變成氣態的蒸汽，從此地升騰而起，以綿綿軟軟的雲的形態，遁向遠方。隨著此地的冰水不斷的減少，天穹上的眾神終於也能看到冰川下沉睡的三足金烏朦朧的身影。

常曦娘娘捂著嘴，淚流滿面，陸壓，陸壓就要回來了！

他當年被射日神箭一箭穿心，也確實顯露死狀，之所以如今還會有生還之理，就是因為雙成將神箭煉成了本命法寶。神箭之上能對金烏造成致命傷害的陰煞之氣被她以元初陰氣取代了大半。當箭簇猛得紮進心髒時，那些殘餘的陰煞急速沖擊心脈，讓他的法力驟減，經絡結冰，真如死去一般，可實際上，他體內的一道生機卻被箭上的始陰之元安穩地保留下來，剛柔相濟，陰陽相生，足可保他十年安然無恙。而雙成將他鎮在冰山之山，還以血咒封印，就是擔心天庭發現他體內的奧秘。現下，阿昭出世，這是世上第二隻三足金烏，他如初生的朝陽，周身帶著磅礴的陽和之氣，他能輕而易舉地將這天地之極化為烏有，自然也能將他父親體內的陰煞驅逐幹淨，陰煞一除，陸壓便能複生。

這才是董雙成全部的謀算。通天教主嘆道：“這麼好使的腦子，怎麼老是用來去做蠢事呢？”

多愁善感的木吒二太子此時已然哭得稀裡嘩啦，他覺得以往被董雙成欺騙捉弄的仇都不算什麼了，他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沒碰到一個願意這麼對我的女人呢？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了！她相當於是用血肉之軀做容器，以元神魂魄為養料，儲存救活他的火種。還不是一天兩天，是十年吶，整整十年，她還是一棵樹……要是我，我肯定一天都受不了！”

元始天尊嗤笑一聲：“所以你找不到這樣的好姑娘，因為真心是要用真心去換的。”

木吒嘟嘟嘴：“您說得好像陸壓就做得到似得……”

“做不做得到，你待會兒就知道了。”元始天尊看向鴻鈞老祖，“師尊，她雖有過，可也有功。既然她灰飛煙滅就在眼前，何不滿足她最後一個心願，讓這對命途多舛的情侶見上一面呢？”

鴻鈞老祖失笑：“既然都見了，又怎會灰飛煙滅呢？”

道德天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當成人之美。您不若就開一次方便之門吧。”

眾人聽這意思，難不成是董雙成還有生機？鎮元子第一個懇求道祖：“還請師尊垂憐。”

其餘仙聖紛紛開口，在這一片求情聲，楊僩才從心如死灰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他急急哀求道：“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她吧……她這一生，活得實在太苦了，她不該遭此厄運的……”

鴻鈞老祖幽幽道：“老道至多讓他們見一面，可不保證一定能活命，一切都看他們的造化了。”

雙成殘餘的意識在火海中徜徉，被燒到今天，她只剩下一魂一魄了。而這一魂一魄，也在這炙熱的烈火中奄奄一息，彷彿下一刻就會化作飛灰徹底消散於天地間。可她卻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不愧是她的兒子，這樣強大精純的太陽之力，一定能將他的父親救活，說不定還能讓他的法力很快恢複，要不多久，他就會變成她記憶中那樣，矯健英俊，意氣風發。可惜，她再也看不……

她臨死前的感慨卡在咽喉處，不敢置信地望著前方。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發現，她已經完全動不了。陸壓蹣跚地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她立時感覺一股涼意，從四面八方而來。

雙成看著他雪白的華發，滿是皺紋的雙手，眼淚爭先恐後從眼眶中湧出來：“怎麼、怎麼會這樣，我明明留了很多！”我明明留了很多的元初陰氣在箭裡，足夠保住你的元氣不受大的損害！

陸壓的聲音喑啞如一個破風箱，他嘲笑道：“現在知道了吧，不是所有事都按你的計劃進行，我早說了，我不是你手中的提線木偶！”

雙成卻完全會錯了意，她發出一聲尖叫，嗚咽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又害了你……”

“對啊，從遇上你的那一刻，你就害了我的一輩子。”陸壓道，“要是說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律法和衙門做什麼？”

雙成一哽，她難過道：“可是我快死了，我再也沒辦法補償你了……”

陸壓瞥了她一眼：“沒事，你在臨死之前，還能發揮最後的殘餘價值讓我報複一下。”

他一低頭，猛地吻上她的唇，源源不斷的元初陰氣注入她的體內。雙成的瞳孔放大，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

常曦娘娘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他居然沒有！沒有吸收那些元初陰氣，難怪他會是這個樣子！”

董雙成也是個女人，雖然遠比一般的女人兇殘，可她到底也像其他姑娘一樣，思考過愛情。

有的人的愛情是煙花，像她外祖父與外祖母，短暫的絢爛後就是無盡的黑暗，如同蜂蜜調出的鴆酒，單薄的甜蜜過後就是厚重的痛楚。

而有的人的愛情是樹木，比如她的爹孃，樹木是樸實無華的，它沒有繁盛的花朵，只有如蔭的綠葉、粗糙的枝幹與深深的根系。可它又是堅定不移，無比忠貞的，哪怕過上千年萬年，歷經風吹雨打，它也會堅守在原地，以一圈圈的年輪來銘刻記憶。即便真遇上了滄海桑田的變遷，它被無情地埋入地底，受盡高溫高壓的折磨，在它漆黑的身體上，還是能找出當年的紋路與印記。

她一直沒想到，她和陸壓之間的感情是什麼。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從他的舉動中得出了答案。他們的愛情是這世上瘋狂的巔峰，痴傻的極致。

她看著自己凝實了不少的魂體，舉起手就想給他一巴掌，可他已經老得像一塊橘子皮了，而且還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她實在做不出這種毆打老人的事，只能罵道：“你這個瘋子！只有瘋子才能做出這種瘋事！你這個瘋子！瘋子！”

她漸漸罵不出來，撲進他的懷裡嚎啕大哭。他的身體和他們當初分別時一樣冷。他還是用這具冰冷的身體緊緊抱著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彼此，彼此。”

他沒有吸收那些滋養他真元的元初陰氣，哪怕陰煞還在他的經絡中四處流竄，哪怕他本人還被鎮在天地之極重逾萬斤的冰川之下，他也沒動這些能救他命的始陰之元一絲一縷。忍著十年刺骨的冰寒，在冰雪中一天一天地等待。他想著，如果還能見她一面，那他就能保住她的命，如果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了，那他們就一起死。

他們在火海中相擁而坐，陸壓的聲音虛弱低啞：“你為我受十年烈火焚身，我為你受十年寒冰刺骨，所以，我們才是天生一對……”

火焰在這時升騰到了最頂層，一隻羽翼蓬鬆的小金烏從中一躍而起，背後是一輪火紅的太陽。阿昭終於來到了人世，他稀奇地看著滿天的彩霞，然後就開始呼喚母親。他啾啾地叫著，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它漸漸開始著急了。常曦娘娘踏月而來，抱住了這只驚慌失措的小鳥。阿昭靠在她的懷裡，睜著黑亮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如當年初生的陸壓。

常曦娘娘悲從中來，她跪在地上，彷彿要將心都哭出來。

女媧娘娘長嘆一聲，她想到伏羲的推算，能不能保住兩人就在此一舉了。她隔著蒼穹與大地，與後土娘娘對視了一眼，問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後土娘娘微微頜首：“嫦娥心結正在解開，本宮自當遵守承諾，助您一臂之力。”

這兩位女神，一位是大地的象徵，一位是人族的聖母，已然佔了天地人三才中的兩位，女媧娘娘長嘆一聲，本來打算讓常曦來站天之位，可此時她怕是已經失去理智了……她正遲疑間，王母卻打出了一道元初陰氣。女媧娘娘訝異地看著她，王母哼了一聲，並未出聲。

天地人三位至尊女神同時出手，浩瀚如江海的陰屬神力與法則之力輸送到了雙成的身上。她感覺灼熱在退去，自己的身體日益飄蕩，彷彿成了天地間的一道氣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