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現在的雙成來說,世間最可怕的不是玉帝的強權蠻橫,也不是王母的陰謀詭計,而是陽光。這種溫暖舒適,如碎金流螢一樣的光芒,觸及她的面板,就會讓她微微地顫慄,映入她的眼睛,都會讓她瞳孔刺痛。因此,她選擇住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舍中。粗厚光滑的黑綈將每一扇窗戶,每一道縫隙都遮的嚴嚴實實,燭火早已在此銷聲匿跡,她甚至在錦繡華服外罩上木蘭紗絹,來遮蔽衣料的光彩。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躲在幽深黑暗之處舔舐傷口,並不能讓她內心的折磨與痛楚有一絲一毫的減弱。現如今,唯一能將她從無盡的自責、思念中解脫出來的,卻是另一種痛苦,那是肉體之痛。它很快便來了。

雙成在床上蜷成一團,腹中明明滅滅的光焰照亮了整個房間,她清晰地在梳妝鏡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濕漉漉的頭發黏在汗津津的面板上,整個人單薄的彷彿是一個影子。可她的臉頰、面板卻都浮現玫瑰色的紅暈。雙成失笑,喉嚨一癢,咳出一口血來,她渾不在意地用巾帕拭去,道:“這瞧著就同吸了鴉片似得,誰知道,我是揣了一個西瓜呢?”

“小西瓜,是不是呀?”

她的手一碰上腹部,剛剛長出爪子的小金烏歡快地蹦了蹦。他是如此依戀她的母親,只要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就能讓他高興地手舞足蹈。可他又是如此的稚嫩懵懂,渾然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對母親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傷害。伴隨著他的跳動,腥甜的血不住地從雙成的眼耳口鼻淌出。

雙成不忍心阻止他,她註定不能像自己的父母那樣陪伴他長大,教導他成才,甚至可能連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他日後會像他的父親那樣,擁有永生不死的軀體。雙成不希望,在兒子的心中,她只是旁人口口相傳的一個符號,一個縹緲虛幻的影子。她想給他多留下一些斑斕的回憶。

她定了定神,溫柔道:“阿昭,今天有沒有努力長大呀?”

小金烏拼命地點頭,雙成不由莞爾,她嚥下口中的鮮血,強笑:“口說無憑,娘要親自摸摸才相信。翅膀呢?”

雙成一低頭,在自己滿是淤青的小腹鼓起了一隻短短的,胖胖的小翅膀。她的眉梢眼角此時都是笑意,這讓她瘦削的面孔上也顯現出昔年的容光,她繼續哄道:“小爪子呢?”

圓滾滾的小金烏艱難地在肚子裡翻一個身,努力將自己的小爪子翹起來。雙成碰了碰他的腳心,他像是怕癢,立即就縮了回去。

雙成正待開口,忽而察覺到外圍的動靜。有人來了!她急忙戴上穿心鎖,光華褪去時,她又是那個令三界仙家聞風喪膽,威嚴非同凡響的上元夫人了。

八妹、九妹與排風三個小姑娘站在一起,正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兩位陌生女子。三公主疑惑地看向一旁端莊秀麗的中年美婦:“紫虛元君,你確定大妞是在這裡嗎,這裡怎麼會有三個凡人小姑娘?”

一聲紫虛元君讓雙成將將要邁出的腳步頓了下來,她瞳孔微縮,心下一陣翻江倒海。紫虛元君魏華存,這個人的名字,她在淩霄寶殿上數次提及,因為她就是那個二十四歲時被父母強逼婚配,後又別居,持齋修道多年,終成大道的女仙,上清派一代宗師,也是未來道教四大女神之一,被世人尊稱為南嶽夫人。

她乃一派宗師,又有如此名聲,豈會是等閑之輩。這樣一個女仙,先前在邊塞一帶晃悠,如今卻被王母特特調到三公主身邊,這其中的深意,略一思索,便能明白。

魏華存的眼力可比三公主要好多了,她一眼就瞧出了眼前這個三個女孩與不遠處那個三個少年的來歷。果然不出娘娘所料,上元夫人是打算從楊家下手,她心道,趁她此刻不在,不若先問問情況。

魏夫人俯下身子,溫婉一笑:“八妹、九妹、排風是吧?還有那邊的少年郎,鬼鬼祟祟可非君子所為。”

五郎、六郎和七郎同時瞪大眼睛,居然被發現了。他們面面相覷,最後一齊走了出來,看向魏夫人道:“你是誰,我們站得那麼遠,你也能一下發現我們?”

魏夫人微微一笑,正待開口,卻見眼前的一群小朋友,身子略一搖晃,便倒了下去。三公主驚愕之後便回過神來,她欣喜地抬頭,果見雙成分花拂柳而來。

“難不成紫虛元君以為,明目張膽地刺探情況就是君子所為了?”雙成悠悠地回了一句。

這是魏華存第一次面見這位大名鼎鼎的仙女,在她看來,這位上元夫人不僅容貌酷似王母,就連周身的氣勢也絲毫不差,不過王母是幽深的碧海,這位卻是鋒銳的寶刀。不過一個照面,她就開始發難了。

魏夫人四兩撥千斤道:“貧道與夫人同為娘娘座下的臣子,管轄女仙之事。不過例行公事,瞭解情況,如何稱得上刺探呢?”

雙成挑挑眉:“元君說得有理,元君想知道什麼,只管問我便是,雙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魏華存笑道:“夫人果然快人快語,那麼貧道也不兜圈子了。夫人暫駐楊家,不知所為何事?”

雙成失笑:“元君能伴三姨母下凡理事,想必是娘娘身邊受倚重之人,既如此,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魏華存眸光一閃:“都是娘娘的恩典,不過,貧道又哪裡比得上夫人呢?”

雙成意味深長道:“如何比不上,星心狐二度下凡,投胎入了遼國蕭氏都是由元君你一手負責,這樣看來,在娘娘心中,你我應當是一樣的才對。”

這下可真是把魏華存驚住了:“你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