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一次如約而至,劉家村中的柳樹青芽嬌嫩,萬條絲縧嫋嫋娜娜,數枝紅杏夾雜其間,花紅柳綠,甜香醉人。

孩子們就如同一陣清風闖進這片爛漫的春光中。十來歲的男娃,正是最淘氣的時候,你推推我,我拍拍你,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就能在路上消磨一兩個時辰的時光。董大郎懷抱著食材微笑著從這群孩子身旁走過,可回到自己家中,他卻沒聽到這樣的歡聲笑語,剛剛推開柴扉,屋內就傳來訓斥聲。

先是沉香磕磕巴巴的背書聲:“所謂誠其意者,毋、毋自欺也……如惡惡臭……此之謂自謙……”

然後就是拍案一聲,劉彥昌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隨之響起:“就這麼一段,你都背不下來了,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讀書!”

董大郎此時已然歩入內堂,只見沉香立在一旁垂頭喪氣,而坐在椅上的劉彥昌卻是氣得臉紅脖子粗。

“你說說,你每天去私塾到底去做了些什麼?這樣,你把《大學》從頭到尾給我抄三遍,我不信這樣你還記不住。”

“啊”沉香愕然抬頭。

“啊什麼啊?”劉彥昌斥道,“越大反而越不曉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像你這樣隔山差五逃課,成日在外閑逛之人,以後怎麼能成才?”

沉香嘟囔道:“我沒有在閑逛……”

“還說敢狡辯!”劉彥昌喝道,“我明明……”

“我是去找神仙!”沉香終於憋不住大聲道,“背這些有什麼用?你滿肚子都是這些道德文章,還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娘被天兵天將抓走。我才不要學這些無用的東西,我要去拜神仙為師,去把我娘救出來了。”

董大郎和劉彥昌的心尖同時一顫,劉彥昌的臉色登時慘白,他癱倒在椅上,頹然地張大嘴巴,嘴唇微微動了動,可到頭來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就像一條脫水的魚,無助又茫然。

沉香像是被嚇著了,他忙上前來扶住他爹道:“爹,爹,你怎麼了?”

董大郎見狀急急上前,先拉過沉香,再倒了一杯茶遞給劉彥昌,替他拍背順氣:“孩子太小了,還不懂事。別生氣,慢慢教就是了,你還是先回去歇一會兒吧,沉香交給我就是。”

劉彥昌看了兒子一眼,啞著聲音對董大郎道:“有勞大哥了……”

沉香看著父親登時佝僂的背影,心中又悔又痛,同時還梗著一股氣,混雜在一處,當真不知是何滋味。董大郎見狀一嘆,抱著食材進了廚房,招呼沉香道:“還不快進來。”

他隻字不提方才之事,放下東西就開始和麵。雪白的麵粉在他手下被揉成光滑的面團,在醒過之後,又搓成長條,切成小塊。這時,他喚過沉香道:“你先幫我把這面擀成麵皮,然後在麵皮上刷油,把它們全部疊起來,知道嗎?”

沉香一臉飄忽:“姨夫,我爹他……”

“現在想起你爹了,那剛剛口無遮攔時,怎麼沒想到他呢?”董大郎莞爾一笑,“行了,他現在需要的是安靜。你要是真孝順你爹,就幫我把飯做好。”

沉香悶悶地點點頭,到底是個十歲的孩子,心裡又存著事,怎麼能把活兒幹好。麵皮揉得一塊厚一塊薄,還有幾張根本就忘了刷油。

董大郎只是看著,卻一句話也不說,就將他揉得亂七八糟的麵皮擀成圓餅,放進蒸籠裡蒸熟,到點兒了又叫沉香去把東西取出來。

“來,你現在把麵皮給我一張張撕下來,我們今天包春餅。”

面皮厚薄不均,沉香又粗手粗腳,剛剛一扯,薄的地方就破了個洞,還有沒刷油的幾張,壓根就揭不下來了。

小男孩的臉頰通紅,舉著手不知所措。董大郎見狀嘆道:“沉香啊,這包春餅雖說餡料是關鍵,但是外面的皮也很重要,如果沒有皮打底,裡面的餡兒再好,也沒處安放。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沉香一怔,定定地看著董大郎。

董大郎揉揉他的頭,笑道:“你有救你孃的心,我和你爹都很安慰。只是有三個問題,你去哪兒找神仙,你見到神仙後憑什麼讓人家收下你,你還這麼小,萬一出去遇到危險回不來了,你讓你爹怎麼辦呢?”

沉香一時張口結舌,他半晌憋出來一句:“你們翻來覆去就是不想我去而已!”

“不是不讓你去。”董大郎語重心長,“你總得先打好基礎,然後有計劃有安排地做事吧。像你這樣跟無頭蒼蠅似得亂竄,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到頭來只會一事無成。當年你大妞姐姐跟你說得話,你全忘記了嗎?”

沉香聞言眼睛一亮:“大妞姐姐,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董大郎望著碧藍的天空悠悠道:“姨夫也不知道,她總會回來的,不是嗎?我就在這兒安安心心地等著。”總會有一家團聚的那天……

沉香嘴唇動了動,他原本想問,那你總有知道她訊息的渠道吧,可看著董大郎那個樣子,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教育完沉香,董大郎便開始自己上手做飯,很快一碟美味的春餅就出爐了。

劉彥昌父子沉默地坐在飯桌前,只有董大郎一個人在熱情地招呼。

他做的餅格外大,將盤子都蓋得嚴嚴實實,取一張攤在手心,刷上一層甜面醬,夾入豆芽、韭菜、蔥絲和肉絲卷好。白中帶黃的薄餅裡時令肉蔬鼓鼓囊囊。董大郎先遞了一個給劉彥昌,又捲了一個給沉香。

“吃吧,鍋裡還有雞蛋疙瘩湯,到會兒就端上來。”

“有勞大哥了。”劉彥昌看了一眼兒子,父子倆又開始沉默地吃餅。一口咬下去,嫩綠的韭菜、雪白的蔥絲、微黃的豆芽和醬香的肉絲全部顯露出廬山真面目。春天的蔬菜帶著特有的鮮甜,配上甜面醬,饒是劉彥昌、沉香心中沉重,此時也不免鬆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