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壓目不轉睛地看著董雙成。

她還不到十四歲,可是殺伐果斷,不輸任何一個佔山為王的大妖。他有時很欣賞她這種果決,可有時又對這種獨斷專行惱恨不已,比如說現在。

他慢慢放下她的手腕,回到座位上,又為自己續上一杯茶。桂花茶餅皮薄餡酥,香甜可口,他卻吃得滿嘴苦澀,半晌方悠悠道:“離開?我知道了,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兒呢?”

雙成一愣,還未來及開口,他又迅速搶白道:“東昆侖?你我才將西昆侖攪得天翻地覆,想必之後守衛一定更加森嚴,你現在回去,就是隻有死路一條。”

“至於金鰲島碧遊宮,通天教主本人現在還在他師父那兒關禁閉。他門下有本事的弟子不是進了天庭,就是入了佛門,你一去,你猜人家是會將你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自己的師兄弟,讓他們立下大功一件呢,還是幹脆自己把你綁上天庭?”

雙成嗤笑一聲,正想說還有菩提老祖和鬥戰勝佛,可他就像未蔔先知似得,笑道:“至於孫悟空那裡,我勸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為什麼?”雙成同樣坐下,挑挑眉問道。

沖泡好的鐵觀音,色澤金黃,香味馥郁,她輕輕抿了一口,滿口清香,又夾起一塊方糕,糕身潔白如雪,上面點綴青紅絲作桃花綻放狀,小巧可愛。雙成咬了一口,笑道:“豆沙、瓜子、青梅,還有、還有金橘呢,這餡料可真豐富,你們妖族的廚子手藝不錯啊。來,你也吃一塊吧,吃完了慢慢說。”

雙成心裡輕哼一聲,是慢慢編才是,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編出一朵花兒來。

陸壓連最喜歡的桂花餅都嚼出苦味了,她倒好,吃得津津有味,連餡料的品種都能嘗出來,可見是根本沒把要離開他的事放在心上!

他當場就想動怒,可是剛剛把拳頭握緊,一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竟生生把這股火氣壓下去。發火是留不住她的,這種冷血無情的女人,必得說的有理有據,說到她的心坎兒上,讓她信服,這樣方能……留住她。

“你忘了你的表哥楊僩了嗎?他可是被你坑得不輕啊,不僅積蓄全無,而且在玉帝王母知道真相後,他肯定也會因辦事不力被問罪,指不定現在就在某個大牢裡蹲著呢。”陸壓噙著笑,一字一句道,“他的舅舅是八部天龍廣力菩薩,正好就是鬥戰勝佛的師弟。”

董雙成還真把這茬兒給忘了,畢竟順手牽羊拿了就走,哪裡還記得苦主啊。現下經陸壓提醒,她還真有些訕訕之意。

陸壓見她的模樣,心下暗笑,再接再厲道:“還有菩提老祖,收了孫悟空這種徒弟就能讓他閉門不出幾千年,上次我師父難得擺宴,請他他都不到。你說,他是得多缺心眼兒才會再收一個禍頭子進門?”

“哼!”竟然編得還有那麼幾分道理,雙成恨恨地把方糕丟進碟子裡,怒道,“天下仙聖那麼多……”

“天下仙聖雖多,可真正本領滔天的本就很少,敢收天庭通緝犯當徒弟的更是寥寥無幾,恰好因為各種原因還被你得罪的差不多了。現在就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師父女媧娘娘。”

雙成眼前一亮,希翼地看著他,陸壓卻慢慢斂去笑意,冷冷道:“可她要是知道,她心愛的徒弟不惜一切代價救了你的性命,卻在事成之後馬上被你無情拋棄,她也一定不會收你這種人入門!”

雙成長嘆一聲,可算是來了,他要是不發作,就不是陸壓了。

她憂愁道:“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但是……”

“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為什麼還要走!我明明答應過會幫你,為什麼不相信我。”陸壓憤而起身,一把拉過她道,“你的姨母當著我的面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爹孃短期內根本不會有事……”

“可那也是短期!”雙成反手拉住他的手道,“我賭不起,若是他們出了事,我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

“那我呢,他們的命重要,我的命就一文不值嗎?”陸壓氣急敗壞,“是你說的,我沒了你連一天都活不下去,你明明知道這點,卻要拋下我,你難道就不怕我死在外面嗎!”

他說完後,自己也嚇了一跳,耳根通紅,目光閃爍,卻還是強迫自己做出理直氣壯的樣子怒視她。

雙成一時想笑,又覺得心下酸澀,人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即便她從未對他動過那種念頭,卻也免不了被這一片真心感動。

她緩緩綻開一個笑容,把他按回座位道:“我當然也是擔心的,所以,你一定要去奪那個位子嗎?你完全可以和我去媧皇宮……”

“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那個位置我勢在必得。”陸壓聞言立刻抬頭,眼中神光湛湛,“那是我父親、叔叔打下的萬年基業,我一定要把它奪回來。”

“可是你不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這份基業千瘡百孔嗎?”雙成不解道,“挑釁孔宣,惹怒天庭,你就不怕妖族被他們聯手滅了嗎?”

“讓十大妖王繼續內鬥下去才會讓一切千瘡百孔,使得妖族覆滅!他們連打傷我後,由誰來殺我都要爭一爭,最後竟大打出手,方讓我趁機逃脫。由此想見,他們平時爭奪勢力時是何等的喪心病狂,不擇手段。”

陸壓嘴角一翹:“況且,你太不瞭解你的外祖父和孔宣。我早說了,玉帝膽小怕事。鳳族、妖族都是他的心腹大患,我們若爭鬥起來,他非但不會阻止,反而會大開方便之門,就是為了我們兩敗俱傷後,他坐收漁翁之利。而孔宣,心高氣傲如他,怎麼可能借助外力?所以,至始至終,戰鬥雙方就只有鳳族和妖族。我與鳳族並無深仇大恨,只是借他的手幫我掃清叛逆勢力而已,所以只要時機一到,我就會跟他和談。”

“呵。”雙成譏諷道,“你想打就打,你想和談就和談,你以為孔宣是你手中的提線木偶不成?你太天真了!”

“他當然不是。可是他已經繼承王位,就必須要為族人考慮。兩敗俱傷的後果如何,他和我一樣清楚。只要我交出戰犯,他報了仇,又如何會不答應呢?”陸壓眉頭微挑,臉上笑意盎然,卻不帶一絲暖意。

“戰犯?”雙成一驚,他是要拿十大妖王去頂這個鍋啊。引起戰爭的罪名扣在鬼車王頭上,戰爭中削弱十方的勢力,同時建立自己的人馬,打得差不多時就從背後給十大妖王一刀,再把人交出去和談,安撫孔宣那邊。如果運作得當,還真有可能被他做成。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陸壓:“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可我們日日相處,我竟也沒看出,你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機,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啊。”

“哪裡,哪裡,都是你教得好。若不是你當日借李方明的手收拾楊僩,我也想不到使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方法。”陸壓將她素白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纖細柔軟,還帶著她身上特有的香味,輕輕一握,猶如羊脂軟玉一般。

他面上又是一紅,卻抓得更牢,定定看著她道:“如何?我並非一時沖動,而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制定周密的計劃準備施行。只要一年,我就能收複妖族,接著帶你去媧皇宮。凡間一年,於天上來講就是一天,就算玉帝今天決定要殺了你爹,正經砍頭的日子也得等到明日午時吧,更何況,他還等著抓你回去一併處置呢。”

“一年?”雙成猛地把手掙脫出來,“今兒天上有這麼多牛在飛,想來地上一定有人在不停地吹吧。”

陸壓又好氣又好笑:“你小看我!從你受傷的那天晚上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思考了這麼久,以我的聰明才智,制定的計劃本來就是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