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黃紗嶺三)

鬱春明確實少在他面前晃蕩了,起碼這天一整個下午,關堯都沒有再見到他。

就連過去一向看不慣鬱春明的李小田都忍不住說了句:“老關,你之前講的那話,有點太過了吧。”

“過個屁。”關堯冷著臉回答。

只不過,此時他眼睛雖然盯著電腦顯示屏上的監控錄影,腦子裡卻一直盤旋著韓忱說的那幾句話。

“我知道信是怎麼回事,”中午時,站在審訊室門外,韓忱淡淡道,“這事兒在松蘭市局都傳遍了,給你講講也行。”

說著話,他點起了一支煙。

於是,關堯便聽到了一個有關鬱春明的秘密。

據韓忱說,就在今年一月份,鬱春明曾收到過一封極有可能是松蘭6·13碎屍案兇手的威脅信。

信是1月15號晚間送到他手上的,那時他已回家,且在深夜,因此除了門口值崗的保安和監控,沒有誰看到鬱春明站在傳達室拆開信後第一時間追出去的模樣。

到了第二日,信被鬱春明交到了市局刑偵支隊隊長王臻的手中,並瞬間引起了專案組的高度重視。筆跡專家和痕跡專家三番鑒定,數個刑技一起比對送信人逃出後的監控影像資料。

很快,他們根據信件紙張的版頭、信上提取到的指紋等一系列資訊,鎖定了一個可疑的地點,同時從警務系統浩瀚的資料庫中找到了一個與指紋吻合的人,而這個人,曾被鬱春明親手錄為備案線人。

“那哥們早年混跡地下場所,改造出獄後,為春明提供過很多次有用線索,後來就把他登記成線人了。”韓忱說道,“事發之後,沒問兩句,那哥們就一五一十地全說了。他告訴我們,信上的內容是春明要他寫的,信也是春明要他七拐八繞轉好幾道手重新寄回他手裡的。實話給你說,春明這麼做,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他在辦理這個案子時,犯過重大錯誤,市局那個時候已經把他從專案組裡開除了,還打算調他離開松蘭。他為了留在市局並繼續負責這個案子,偽造了那封信,企圖用兇手跟他有聯系這種方式,引起領導對他的重視。至於這個葛小培,應該就是那位線人七拐八繞轉好幾道手送信的最後一環。”

說到這,韓忱一番苦笑:“說實話,我起初根本不信,可春明線人手上明明白白地握著和他的通訊記錄。通訊記錄裡顯示,春明甚至還威脅那人,如果不幫他,他就會刪除掉人家已經登記在冊的線人身份。所以……”

“所以,他被下放來了紮木兒。”關堯接道。

韓忱想了想,回答:“也不算是,畢竟你應該也聽說過他……到底有什麼來頭,所以那會兒研究出的處罰決定是把他轉後勤。至於來紮木兒,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自己要求?”關堯心知肚明,“他放不下那個案子。”

韓忱一嘆:“放不放得下,現在再講那些,都沒有意義了。併案調查的請示我已經送上去了,最後批不批,還得看省廳。”

關堯許久沒說話。

韓忱倒是心情明朗了起來,他一拍關堯的肩膀,輕松愉快道:“走吧,我們進去繼續審問。”

關堯卻突然問道:“可是,今天上午,我們明明是去追蹤何望銀行賬戶的,為啥會這樣湊巧地碰見這人呢?”

韓忱一滯,目光漸漸暗了下去。

是啊,這不奇怪嗎?鬱春明坐在紮木兒11區35號內的那處舊廠房裡,靜靜地想道,這不奇怪嗎?

如果說,從前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偽造了信件,那現在,是否會有人因此而重新相信他?

鬱春明不敢抱有任何幻想。

他夾著煙,盯著腳下那條已經不知廢棄了多少年的軌道,思緒一時越飄越遠,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足這裡時模樣。

那年,他也不過五歲,還是個瘦弱矮小,有些營養不良的男孩。

“打死那個婊子養的!”幾個半大小子追在他身後,興高采烈地叫嚷道。

鬱春明跌跌撞撞地跑著,腳下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咚”的一聲,他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快點,人就在這兒!”一個身材壯碩的少年沖上去,就要一棍子掄在他的背上。

鬱春明雙手捂著自己的嘴,他咬著牙,努力不讓哭喊聲從中溢位。可沒想到的是,下一刻,疼痛沒有如約而至,一道高瘦的影子擋在自己的身前。

“我上次說過什麼?你們這幫癟犢子玩意兒又忘了?”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鬱春明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男孩。

煙霧漸漸散開,驅散了冰冷的鐵鏽味,二十多年後故地重遊的鬱春明輕笑了一聲,對著地上的那汪水說道:“傻子,人家十個打咱們兩個,最後臉不腫成豬頭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