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同和徹底糊塗了,但他沒打斷胡悅,而是靜靜聽著她的囈語,“他是個意志力很強的人,但為什麼一直沒有減肥?吃得多也可以減肥,他的工作有忙到讓他上不了健身房嗎?沒有,天使投資人有很多的錢也有很多的時間,他可以做手術,也可以請私人教練打造食譜,是什麼讓他對自己的體重困擾到請我諮詢,因此漸漸熟稔,卻依舊一步減重的嘗試都不肯邁出?他想要和我做朋友,做到了,他想要和j&039;s合作,做到了,袁先生什麼都做不到,可他為什麼做不到減掉一點點重量——一直一直都做不到,直到師雩被捕,他們再也沒有了打照面的機會,他才忽然間開始‘食慾不振’,掉了不少肉?從前,他也經常飛來飛去,可沒有因此‘食慾不振’。”

“他為什麼要去a市,卻不參加葬禮,為什麼宋晚晴在某一瞬間對他露出了一種疑惑的表情,我留意到了,但從來沒有想歪——大概我也像是十二年前的宋晚晴一樣,從來都沒有往這方面想……師雩呢,師雩發覺了沒有?他和我們的生活關系密切,卻又總是若即若離,很少和師雩正面打交道,只是側面迂迴地出現在他生活的邊緣裡,他在怕什麼?他想要知道什麼?”

“師霽的遠房舅舅是大蛇頭,專做去美國的航線,他的ct片,骨頭有手術痕跡——他磨過顴骨,還有鼻子,可能還墊了額頭,你知道嗎,填充物可以極大的改變一個人的面部輪廓——想要面目全非,最簡單的辦法,其實就是發胖。”

“他的身高是185,有一點駝背,師霽的身高也是185。”

“師雩說,他哥哥已經死了,是他決定殺了他哥哥,這是肉體上的消滅,還是身份上的取代?”

就算是再遲鈍,現在大概也聽清了胡悅的意思,解同和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的擔心越來越濃,思量著措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胡悅就像是聽出了他的心思。

“但是,如果你用這樣的懷疑去衡量每一個人,”她幾乎是夢囈一樣的自言自語,“誰能禁得住你的挑剔?當你對世界完全失去信任的時候,又有誰,看起來不像是個兇手?”

她的語氣裡有一點焦慮,淡淡的,並不是太明顯,卻透出了自我懷疑與那麼一點點絕望,解同和擰了一下眉心,低聲說,“悅悅……你是不是很想幫師雩洗脫嫌疑?”

他很小心地處理著疑問的濃度,因為這猜測一不小心就會滑向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承受的方向——愛上殺母仇人,這是極其嚴重的指控,嚴重到只要是朋友就不能輕易提起的程度。但——過去畢竟就擺在那裡,而胡悅的表現也確實——解同和不想說‘盼望’,但,胡悅似乎的確因為私人感情,極其盼望為這個案子,找出第二個兇手。

身處親情與愛情之間,這種被分裂撕扯的感覺肯定是極其難受的,即使清楚他是殺人兇手,但付出的感情,也許還沒那麼容易收得回,胡悅的痛苦他可以想象,她今天這表現,感覺都快精神分裂了——

解同和這一次出門,並沒有告訴胡悅,他現在覺得自己的決定做得很對,重點當然不在於用一張ct去做顏面重建,而是胡悅的經歷確實太特殊了,朝夕相處的男友是追尋已久的嫌犯本身,這種事是可以讓脆弱一點的人世界觀崩潰,他緩了一口氣,在心底回想著靠譜的心理醫生,是不是不該讓她再去探望師雩了,但如果完全不讓他們見面,恐怕會適得其反……

車外忽然爆發出一陣轟動,他挪開眼看了一下,“你等會——我這好像有點情況,先掛一下,一會回撥。”

把手機扣到胸口,解同和下車走了幾步,“咋回事啊,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私人行程,他穿的是便服,一開始無人搭理,掏了警官證待遇有所不同,人群散開給他讓了個地兒:家屬院本來蕭條已久,前幾天拆遷的事情終於定下來了,大部分不打算做釘子戶的住戶都開始陸續收拾搬走,這幾天格外熱鬧,事情就正發生在解同和很熟悉的一座房子裡。一群人圍著一口破碎的大花盆指指點點,“這不是前幾個月過去的那個,他們家留下來的老物件嗎——”

“都別動,別破壞現場,給警方打電話。”解同和掏出工作手機,先拍了幾張照片,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拎起了那個髒兮兮的布包,慢慢地開啟——

數分鐘後,他給胡悅撥了個電話。

“你先做好心理準備。”電話一接通他就說,語氣盡量放得嚴肅,也希望這樣能穩住胡悅的心情,“我現在人正在a市——”

“我知道,你在醫科大的老家屬區。”出人意料的,胡悅的聲音裡卻沒有一點詫異,她打斷解同和,“駱總的偵探看見你了——老院長的老宅裡發現了什麼?”

沒等解同和回答,她又問,“是不是,一把沾了血跡和指紋的手術刀?”

解同和不禁愕然,為她的前知,也為她話裡如刀一樣的冷銳——胡悅沒有一點詫異,甚至有種早在意料之中的瞭然。

“你……也是那個私人偵探看到的?”

“不,是我猜到的。”胡悅的聲音又冷又尖銳,“既然袁先生願意做那個ct,那,我想它也應該出現了。”

這話裡的資訊太豐富,連解同和一時都只能無言以對,胡悅沉默了一會,忽然又嘆了口氣。“這花花世界,我被迷了眼……”她輕輕地,惆悵地、難過地說,“我迷路了,解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