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錯不是輕易能犯的,後果太重,重到承擔不了,可,就是發生了,那該怎麼辦呢?

誰不是揹著過去的枷鎖,沉重地前行呢?

師雩忽然有些後悔——倒不是被她打動,只是她的語氣,讓他不知聯想到了誰,他嘆了口氣,“是啊,也做不了別的事了……你先回去吧,你的情況,我還要研究一下,我現在無法為你手術,具體的手術日程,也得商議後才能告訴你。”

雖然仍未明確接下,但這已是不錯的進展,郭小姐不敢貪心,連聲道謝,亦不敢再糾結求什麼保證,戴上口罩墨鏡,拿起包——其實,遮住臉,她的身材窈窕,體態優雅,氣質仍奪目,可以想見,在手術以前,怎麼也能稱一聲清秀小美女。

“師醫生。”

她在門口又停了下來,手握著門把,待說不說的樣子,師雩嗯了一聲,做詢問狀。

“有人和我說,”大概剛才的躊躇,是在想,這被安排好的話要不要說吧,郭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了,“師醫生還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在這個行業做下去,因為這不是你最開始想做的分支,可能,你覺得這一行不是你做醫生的初衷,醫者救死扶傷,你還是喜歡做顏面修複。”

雖然戴著墨鏡和口罩,她的表情也不能被看到,但郭小姐依然沒有勇氣完全轉過身,她半側著身子,低聲說,“可能我說這樣的話,很奇怪吧,但是……我真的不覺得這個分支沒有意義,我想要變美,所以才去做的手術,遇到了不負責任的醫生,一步接著一步,最後才變成了這個樣子,雖然我很愚蠢,但是,一個人想要變美的心,應該沒有錯吧?”

她低聲而氣弱地說,“如果像是師醫生你這樣的好醫生,都去做別的科室了,那麼,留在這個行業裡的,不就只剩下為了錢來的醫生了嗎?到那時候,被這些醫生毀掉的病人,該找誰呢?”

“可能有很多人來做手術,是為了把美麗變現,所以想要改造自己的臉,但也有很多人,單純只是想要更美一點,想讓自己的生活更好一點吧。”

“我覺得,師醫生你做的工作也很偉大啊,一點都不比別的工作差。”

她扭過頭,想要拉下口罩,動作之前猶豫了許久,這才終於拉了下來。

“我和胡醫生說過,每一次躺進手術室裡的時候,我心裡都是相信的,其實,那句話,我沒有說完,到後來,其實,我心裡的相信,是相信到最後,事情總會變糟,我的臉會變得更難看。可能每一次,我去做手術的時候,只是想看看,我能讓自己更痛苦,更糟到什麼地步而已。是她和你,讓我第一次相信,可能,我的臉能回到從前,回到人應有的樣子。”

那張破碎的面具,努力地對他做出微笑的樣子,卻更墜入了恐怖谷,顯得更加扭曲、更加非人,郭小姐說,“我的生活裡第一次有了真的希望——好得幾乎讓我覺得那是假的。”

“如果……到最後也被證實,確實是假的,可能我也不會吃驚,只會有點點小失落吧。”

她對他淺淺鞠了一躬,“但是,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你,師醫生。”

“至少在這段時間裡,我是快樂的,我可以去試著想想,如果我恢複正常的話,我會是什麼樣子,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解下口罩,在人群中微笑的話……”

她又戴上面具,遮住了那過尖的下巴,過削的下頷,往下掉的面部組織,過高過窄的鼻子,填充過度的人中……

郭小姐走了,留下師雩坐在人體工學椅上,長長久久地陷入沉思。

“呵。”半晌,他才動了一下,“真是高明啊。”

戲假情真,照樣動人,更何況,對郭小姐來說,戲也是真的,駱總確實安排得好,拿準了他必然看穿,但看穿了以後——

他又思考了一會兒,拿起照片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又看看胡悅當時主筆的手術方案,是她的風格,用詞精準客觀,沒有廢話,不是每個醫生的醫案都如此簡潔的,一點口語化的用詞都沒有,分析骨骼結構,就像是把醫案當驗屍報告來寫——有點法醫味兒,這個女孩子,表面看著對誰都笑嘻嘻的,其實,她真正的性格,早就從文字裡流露出來。

【她走了嗎?】

她確實是不知情的,之前的沉默,只是知道他在門診中不便聊天而已,師雩想了一下,有點惡作劇心理地回,【走了,你知道她下一個攻堅物件是你嗎?】

【?????】那邊回了一串問號過來,過了幾秒,又在輸入中,【駱總?】

【想留你?】

【你讓她找我?嫁禍?】

【??????】

師雩又笑了,悶笑,藏在嗓子裡的氣音,反應倒是挺快的。

【給你一塊錢。】

他說,發了個紅包過去,胡悅接了,但還是回了個‘狗比’的表情包,【你的想法就這麼廉價嗎?】

【從有這典故開始,這都是行情價】

師雩講,他想發一個表情包回去,噎死她,但找了半天,沒有合適的,從前,他的手機從沒有多餘的表情包,因為師霽並不是會用表情包的性格,他只存過胡悅發過的幾個,但那些並不足以用來噎人。【表情包都是在哪裡下的?】

【你是想找圖回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