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哀。”

“節哀順變。”

“以後……唉,你可要好好的。”

胡悅站在人群角落,衣服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頭看了一眼,側身一讓,“真真姐。”

駱總和她一樣,黑毛衣黑褲子,黑色羽絨服拿在手裡,只戴了一串簡單的珍珠項鏈,未施脂粉,仍不失典雅,她給胡悅使了個眼色,胡悅知道她在問什麼,低聲說,“還好,他有準備的。”

“太簡單了點。”駱總這才有關心其餘事情的雅興,環顧室內,眉頭微蹙,顯然對場面不算太滿意。

“人手太少了。”胡悅低聲解釋,“再說,時間也緊,這您也是知道的。”

她和師霽這樣過來擱置了多少公事,駱總怎麼不知道?她搖搖頭,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把羽絨服給她拿著,自己排到了隊伍末端:老院長的喪事,簡單莊重,沒有過多的環節、喧天的哀樂,在殯儀館外設的追思廳裡舉行告別式,來的多是老同事,又或者是他們的後人。雖然退休這麼多年,但畢竟曾經是醫院院長,人脈關系也都還在,來的人並不少,上過香和家屬握手致哀,簡單的悼念以後,關系淺些的也就各自散去。在見慣了大場面的駱總看來,也許確實是有些寒酸了。

若她能站在師霽身邊,這葬禮也許會比現在風光百倍,但是老院長彌留之際,師霽帶的是胡悅回鄉探望,這意味著什麼,駱總心裡也清楚。——但終究,這些事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想起,駱總和師霽致哀的時候,兩人多說了幾句話,她還是走回到胡悅這裡,“什麼時候火化,看好時辰了嗎?”

“唯物主義者,不講究什麼時辰,應該一會就火化。”胡悅說,後續安葬、立碑、祭拜,也就都一起做了,聽駱總語氣,如果是南邊的話,可能還要分許多次來完成。“您什麼時候走——師老師可能還要再呆幾天,有些繼承上的手續要辦。”

“後天。”駱總抽了一下鼻子,“有什麼事,明天我也來幫忙。”

關系遠一些的,致哀後都走了,年紀過大的也支援不下去之後的捧盒、安葬等程式,靈堂內剩下的人並不多,胡悅說,“應該就是一些整理遺物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老院長剩下的東西不多,我就是幫著跑跑程式上的事情。”

這時候,這樣的撇清好像也沒用了,胡悅說到一半就不再往下講,駱總也微微笑了一下,有一點點諷刺在裡面,但不是很濃,胡悅換了個話題,“不再多留幾天嗎?我們可能也就再多呆一兩天就回去了。”

這挽留不該是真心實意的,畢竟,她和師霽的關系,差不多算是定了,這時候,她自然應該希望駱總和師霽越疏遠越好,但胡悅確實又是真誠地發出邀請,沒有明確的動機——也許,只是希望此時,師霽身邊能多一個關心他的人。

她的誠意,駱總也能感覺得到,她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無奈地一嘆,“沒時間啊,事情太多了——這次過來都是帶著事情過來的,好幾份檔案,需要師霽簽字。那個袁先生,就在酒店等著呢,簽好字,他馬上要回美國了。”

胡悅楞了一下,“袁先生——他也跟過來了?”

“沒辦法,他回去的機票都定好了——這倒也沒什麼,但已經約了很多人見面,這個事情一做起來,就像是齒輪一樣,這裡錯了簽不了合同,後續安排勸得跟著拖。”看起來,袁蘇明和j&039;s的合作,終於是談好了,駱總搖搖頭,“就差這個合同了,只能跟我一起過來。”

合同都簽到靈堂上了,這看似荒唐,但對商界精英來說又再自然不過。胡悅說,“那他……”

“他也想來上個香的。”駱總知道她問的什麼,悄聲說,“但danie的性格,你瞭解。”

袁蘇明想來上香,無非是商人人情練達的表現,但師霽未必願意自己的私事被合作夥伴參與,包括駱總,也是由胡悅告知才能飛來參加葬禮——這個簽字,說是時間緊,但師霽之前就請了一週假,當時倒不見駱總提起這事。

這裡面種種情由計較,現在也無需分得太細,外人差不多都散了,殯儀館的人來推棺材,兩個女人也就不說話了,跟在師霽身後,和僅餘的親朋好友一起,送老院長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在茫茫細雪中,陪著師霽一起,望著那墓碑上空出的一行,被刻上了詳細的生卒年月,連原本日益模糊的另一行文字,一起也被重新鏤過燙金,又立在了墳前。

師家在a市畢竟是曾體面過的,就是墳墓都比別家要氣派一點,在這一片獨佔了一排,老院長夫妻合葬墓兩側,是師霽、師雩二人父母的墓穴,再往兩側,還有兩個空墳,其中一個連照片名字都有了,只沒有卒年,一個年輕人沖著鏡頭肆意地笑著,是師雩——還有一個,墓碑上鐫了一個師字,照片還沒上去,這應該是師霽給自己留的地方了。

新墳入葬,舊墳順勢也請人修繕一番,幾個親友在幾個墓碑前都拜過了,又不免握著師霽說些唏噓的話,終究是隆冬臘月,外面也不便久待,大家草草祭拜一番,便各自走去停車場,劉阿姨叫師霽去殯儀館拿東西付錢開票,駱總不願再進殯儀館,胡悅就在外面陪她,兩個人都凍得說不出話,駱總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搖搖頭,“沒電了,天氣太冷,掉電真快。”

他們今天是租了車的,胡悅帶她慢慢走向停車場,兩人走了一會兒,她不禁回頭看看公墓,駱總也跟著看了一眼,“danie情緒倒一直很冷靜。”

確實,除了老院長剛過世那片刻光景,師霽一直非常冷靜自持,不說漠然,但情緒極為內斂,看不出太多悲痛,這樣的人,不是對長輩毫無感情,那就是情緒其實都窩在心底,反而容易窩出問題,駱總是有一點擔心,胡悅說,“他這是操辦好多回了,習慣了吧。”

是啊,也就是在這裡,師霽那些經歷,才彷彿化為了現實,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心頭,叫人除了一口長氣以外,說不出什麼別的——駱總就嘆了口長氣,她搖搖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忽然頓了下,胡悅跟著看回去,倒沒看出什麼——雪漸漸下大了,公墓裡影影幢幢還有些下葬的家屬在走動,都是一個個含糊的人影。

她疑問地看了駱總一眼,駱總搖搖頭,倒是什麼都沒說,她有點心事的樣子,沉吟了一會才開了話頭。“和袁先生那邊的合作,現在是定下來了,新公司也在註冊,這個事情,很多大客戶都有興趣,本來是想過段時間和你商量的——剛開始這一年半載,業務也要摸索著做,袁先生那邊,是想讓你居中做幾次陪同,把程式定下來,以後再叫小孩子去做,這樣穩妥一點,有專業的眼光看著,也能判斷我們對接醫院的質量。而且,他也比較信任你。”

這對任何人來說當然都是個很不錯的機會——袁蘇明親自和胡悅解釋過這個模式,可以說,確實是錢多事少,只是離家遠了一點而已,不過頻率也不會太高,可能一個月出去一次,陪著客人去醫院走走,自己就當是去旅遊了,來回都是商務艙,不算太辛苦,提成又可觀。更重要的是,這對將來的職業發展也大有好處,胡悅一聽就知道,駱總這是又要施展陽謀了——好處都是真的,她需要錢也是真的,接了這個案子以後,她在國內的空閑時間會大幅度減少依然是真的。

宋太太那頭,駱總出了一招,似乎暫時還沒見效,師霽帶她回一趟a市,就逼出了她的第二招,自然,這也是姜太公釣魚,胡悅完全可以拒絕,駱總這時候說出來,大概也是在試探他們的關繫到了哪一步:如果真的師太太有望,她也就不用為了錢財東奔西走了。

只是,招數是想好了,但出招的人心情好像又有了變化,老院長的死,讓很多事都有了改變,胡悅還在思考,尚未表態,駱總自己又把圈子轉過來,“當時是這樣想,但現在,出了這個事情,你在十六院那邊肯定也有很多積壓的病人,我找了另一個人同袁先生去探路,你要是有興趣,之後我再給你安排吧——也還要問問danie的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