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挪開,我看看情況。”

“需不需要二次手術?”

“可能有感染危險,是不是該住院觀察?”

“這會不會影響到她下個月的試鏡啊醫生?”

一如所有‘出事了’的問診處,辦公室裡連病人帶家屬,大聲小聲,問題此起彼伏,唯一好的一點是沒有人企圖醫鬧——不僅僅因為是合作多年的老關系,也因為這一次確實和醫生無關。朱小姐緊急就診,原因大家都顧不得提起,現在最重要的是,假體移位了沒有,需不需要二次手術,如果手術的話,會不會恢複期延長,影響到下個月的試鏡?如果不手術,博運氣的話,鼻子長歪了怎麼辦,還能補救嗎?一輩子會不會就毀在這次的假體移位上了?

“如果程度不嚴重,可以不用二次開刀的。”

這是她主刀做的第一個高階手術,胡悅現在心情也不佳,她跟著師霽,幾乎不用處理假體歪斜這樣的問題——假體歪斜的機率本就不大,師霽自己做的手術很少出現這樣的後遺症,頂多偶爾有一兩個在別處做了手術,出了歪斜現象,回來找他修補的。大多也都是杞人憂天——術後輕微的鼻子歪斜,如果手術沒問題的話,三個月內一般都能自行糾正,主要是組織血腫程度不一呈現的視覺效果而已。

沒有案例,也就意味著沒有經驗,這狀況,出在任何人身上都好,還偏偏是朱小姐。胡悅打電話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她很不喜歡無能的自己,向上級,尤其是向師霽求助,好像是對難題的逃避,但話說回來,這樣的情緒完全是因為她和師霽的私人關系,站在職業角度來看,經驗不足,向上級求助,天經地義,這才是對病人負責的態度。她的挫折感,反而體現了自己的自私。

但,不論如何,這電話仍是打了,現在的重點也不是她,胡悅沉下心,語氣沉穩地說:“不著急,師主任已經在路上了,他經驗老到,這點狀況是小事情,我先看看你有沒有出血——疼嗎?”

朱小姐放下手給她檢視——鼻樑的確是歪了,和鼻尖一起,協調中的一絲不協調,在美女的臉上分外顯眼。這是很明顯的外力因素,一般來說,除非是放置型假體,否則,鼻綜合手術,術後歪斜一般都是鼻樑和鼻尖分開,這也是因為在手術中,一般會對兩個部位分開處理。如果是醫生手藝不好,那很有可能出現鼻尖歪斜,如果是之前就做過手術,這是二次手術,則可能鼻樑假體會因為腔隙過大,發生偏離,這種情況,除了進行二次手術以外,通常沒有別的辦法。

“不疼。”

想要混演藝圈,得先學做人,朱小姐沒有如南小姐等病患一樣,哭天搶地的宣洩情緒,她幾乎是面無表情,回答得也很簡略,“就是呼吸有點困難。”

呼吸困難,這不是好兆頭,按照常理,鼻頭的問題不會影響到熟悉,這樣看可能是內部已經開始血腫。胡悅臉色一變,想要安撫朱小姐,但也不能顛倒是非,最終只好簡單說,“師主任一會就到了,讓他看看吧,問題應該不大。”

她已算是頗有城府,可在演藝圈跟前,有什麼資訊能瞞過經紀人她們?更何況這根本瞞不住也不可能瞞,經紀人表情一變,強忍著嘆口氣,對朱小姐說,“你放心,不著急的,相信醫生——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話都是挑好聽的說,可她的表現也一樣瞞不過人,胡悅和朱小姐目送她出去,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出來了,也都知道對方看出來了,但都不想討論。胡悅扶她躺在,“仰躺著會不會好一點?”

終究是健康最重要,朱小姐的呼吸只是不太順暢,但沒有窒息感,換個姿勢就有改善。胡悅鬆口氣,“還好,有血腫應該也不太嚴重,你盡量別刺激到鼻子,還是先用嘴巴呼吸。”

“好。”朱小姐寡言少語,直勾勾地望著屋頂,上次見面時那鮮亮的野心,此時已全消散不見,她的眼神異常專注內斂,就像是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即使很確定自己不是她痛恨的物件,但如此激烈的情感,依然讓胡悅有些忌憚,她舉棋不定,不知該不該問——不過還好,就在這時,師霽回來了。

“是什麼情況?”

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沒對胡悅的電話做任何點評,這讓她多少也鬆了口氣。“外力撞擊,鼻子整個歪了,有呼吸不暢感,懷疑組織血腫。”

“你的處理意見是什麼?”師霽一陣風地往裡走,胡悅幫他脫外套,拿過白大褂。

“現在只能看能不能捏回來了,”她說,“如果不行的話,只能二次手術。”

手動糾正,這也是大多輕微移位會採用的辦法,如果不是特別倒黴的話,因為固定不佳而産生的輕微移位,確實是可以捏回來的,但外力導致的移位就不好說,會很考驗醫生的技術。這也是胡悅為什麼不敢自己上手,一定要向師霽求援的理由——師霽可以捏,但她是真不敢,從沒有上過手,病人的鼻子怎麼敢動?

“捏回來……”師霽頂起朱小姐的下巴,左右檢視,又俯下去仔細觀察角度,把大活人當3d頭雕看待,“我覺得可能性不大——你是怎麼受撞擊的?描述一下,我以為醫生囑咐過你,這幾個月,千萬不能跌倒。”

他一回來,經紀人立刻跟回診室,聽到前面幾個字,臉色更難看,低頭拼命發訊息。三人都注意到,但沒人發表評論,朱小姐閉了一下眼,輕聲說,“我有一個朋友,和我是同一個演藝訓練班的。今天上課的時候,她和我一起排練小品,裡面有扇耳光的情節,一般來說,都是假打,但是,她……”

無需多說,活靈活現的畫面頓時被勾勒出來,朱小姐沒說自己的朋友是否故意,師霽也沒有問,只是評論道,“那她的力氣可真夠大的,這是透支了畢生功力吧。”

他試著捏了一下鼻尖,朱小姐渾身一顫,雖然沒有言語,但手指緊攥床把手,關節都泛白。胡悅和師霽對視一眼,眉頭都皺起來:移位了,而且比較嚴重,現在等於是戳到本來沒分離的腔隙裡,就算假體不大,也一樣疼痛。想要直接捏回原處,希望不大。

“最好還是手術,週期會短些。”師霽松開手,言簡意賅地吩咐,“現在鼻樑我可以給你捏回去,但鼻頭不好說效果,如果要等三個月恢複期,對你來說太漫長,現在馬上動手術,應該還能趕得上你之後安排的試鏡。”

這句話,太關鍵,經紀人臉上立刻多雲轉晴,“真的能趕得上嗎,師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