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你看,那就是東方明珠。”

“悅悅,你想吃什麼?我們吃肯德基好不好?”

“什麼是肯德基啊?嗯,肯德基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東西……”

“悅悅、悅悅、悅悅——救我、救我、救我——咯咯、咯咯、呵呵——”

那不是笑聲,是氣從被割開的喉管裡往外冒,和著血沫往下流的聲音——

“胡醫生,早。”

“早啊。昨晚病人都還好吧。”

“還好——胡醫生你還好吧?”

“啊,我怎麼了?”

“你這個。”小護士在眼底下比劃了一圈,笑嘻嘻地說,“昨晚沒睡好啊?——手術太成功了,開心的吧。”

醫院裡的訊息一向都傳得很快,再說,這的確也是件喜事,胡悅笑了,“是啊,有點開心的,晚上喝了點酒——好多年沒喝酒了,完了一整晚都沒睡好。”

“酒精不耐受啊?那是不該多喝的。”淩醫生過來和她交接,聞言也插話,“有些人是這樣,酒喝多了特別興奮,心跳加速,反而睡不著。”

外科醫生也不是說完全就不能喝酒,應酬中稍稍沾唇也無傷大雅,大家聊點閑篇而已,胡悅和淩醫生交接完,進了值班室才開始著急,掏出鏡子檢查了一下:今早出門匆忙,心事重重,鏡子裡浮光掠影看一眼就走了,現在仔細一看,確實,黑眼圈比平時重多了,兩塊青黑,眼睛也漚下去,比平時憔悴了許多,叫人想忽略都難。

……這糟了啊,就算她怎麼說平時很少喝酒,可能是因為酒精的關系,夜裡多夢……這落入師霽眼裡也洗不清啊,臺子都要坍完了,胡悅一向很厚臉皮,但現在也失去鎮定,無法安之若素,在值班室裡繞圈圈——她的化妝技術不好,平時也很少化妝,沒時間,從前經濟條件也不足,只和於小姐這些客戶來往的時候隱約瞭解一些化妝常識,她這樣子想要遮掩,得化足一整套底妝,遮瑕、粉底和散粉應該都少不了,倉促間去哪裡借?這麼大清早的,就是要現買又哪有地方?

如果能搞到化妝品,倒是可以叫謝芝芝幫忙教她……推演了一下,胡悅還是放棄了:且不說別的,從來沒化過妝的人忽然化妝,被師霽看到怕不是又要想多了。簡直都能想到會怎麼嘲笑她,“不會以為化了妝就能變美吧?那你真是想多了。”

光是想,師霽的語氣簡直就猶在耳邊,胡悅甩了一下頭,自嘲地一笑,夢的餘味好像還在唇角,舔一舔還能品到鐵鏽的鹹味,她現在的心情忐忑不安,心還突突的跳,就像是酒還沒全醒,這心跳又像是因為情緒,又像是宿醉的生理反應——盡管,昨晚她其實並沒有喝那麼多。

“悅悅,我進來了哦?”淩醫生敲門進來拿資料夾,語氣有點奇怪,“老師們都來了,你在找什麼啊?”

“沒,我進來喝杯水。”

社會人了,又是從醫,胡悅暗自警醒,所有情緒都壓到心底,微微一笑,“老師們都來了啊?師主任來了沒有?”

她和淩醫生一起往外走,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開始大查房了。淩醫生說,“師主任今早不知道來不來。”

才走出值班室,迎面恰好撞上文小姐,她笑嘻嘻和胡悅打招呼,“胡醫生,你上班啦。”

她這是來複診的,臉上還戴著壓力頭套呢,胡悅笑著說,“來找謝醫生啊?我看看,你腫脹恢複得蠻好的嘛。”

“是啊。”文小姐容光煥發,可能是因為佩戴壓力頭套,確實有收緊的關系,她的臉看起來是比之前要小巧多了。“謝醫生剛才看了一眼,也說恢複得不錯——而且說沒有出現不平整,她說等下幫我細看,胡醫生,謝謝你啊,幫我介紹了謝醫生這麼好的醫生。”

是她轉介紹的病人不假,但怕也是因為這是她自己負責操作的第一個面部吸脂病人,謝芝芝才會這麼用心。胡悅笑笑,“別謝我,也不止是謝醫生,她負責接待你,手術還是她老師一起做的。”這個主次關系要分清,不然,就怕組長有心,那謝芝芝就不好做了。

“哦哦,這樣啊。”文小姐唯唯應聲,見查房的醫師團出來,便識趣地退到了一邊,胡悅轉身正好加入查房團,師霽就站在張主任旁邊,看起來也比平時要憔悴一點——不過比她好,眼底的青黑色淡一點,臉上也沒有那種成晚沒睡好呈現出的慘白。

兩個人的眼神撞了一下,各自又分開了——單身男女,反倒像是各自有家室,出軌一步一般的心虛。胡悅又抿了一下唇,這境況又荒謬又彷彿理所當然,雙方好像都心知肚明,可要細究卻又說不出所以然:這都是在心虛什麼?

不過,這也好,要是師霽……

稍微想了一下他忽然間熱情似火的畫面,胡悅渾身一陣惡寒:ooc了。

可能就是這份違和感吧,兩個人都不自在,反而也都鬆了口氣。胡悅公事公辦,“師老師,那個,21床的病人,今天是不是可以辦出院了?”

她比平時隔得稍微遠了一點,兩人眼神碰了一下,資訊的交流,這樣就夠了,師霽嘴角嚴厲的線條也稍微鬆弛了一點點——胡悅猜他說不定也有一樣的擔心,只是比她還多怕了一點,怕她拿昨晚的事嘲笑他。

嘲笑不至於,這種事,想要忽略,當作沒發生就好了。胡悅沉下心正常跟著大查房,今天她要和師霽上兩臺大手術,查完房順勢就一起去手術室,裡裡外外寫病案,拉鈎備皮,兩個人對話不少,但還好,越說越自然——都是成年人了,想要假裝很容易,演著演著,自己都信了。尷尬很快消失不見,胡悅甚至還和配臺護士開起玩笑,算著她們的工作是否適合男護士來做。

“做不了吧,做久了真的冷淡的。”誰都知道,惹誰別惹老護士,老護士在醫院風風雨雨經歷多了,什麼場面沒見過,開起葷能做幾小時的單人演講,“婦産科醫生也一樣,都特不適合男性做,說是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誰知道能不能分開?做久了就變gay了,所以我特別建議那些心懷不軌,以為能看到什麼的人去讀産科,還有乳fang科,保管給你看到性向全無……”

“性向全無是什麼意思,還不如說性向漂移呢。”胡悅忍不住笑,“照你這麼說,我們科室得有好多醫生轉gay了,尤其是做隆xiong那塊的,一年到頭往裡塞,如果做毀了來修複,還得開胸,血淋淋的,就算是對著泳裝美女,估計都在想填充物問題了吧。”

“哎,你別說,很多醫生都是做手術做自閉了,”老護士頭頭是道,“你們十九層我最清楚了,好多醫生要麼是年紀老大了也不結婚,要麼就是一早就和個素人在一起,而且還不許人家整容,為什麼?美人的臉看太多了,沒感覺了啊!還是自己老婆好,醜是醜,真實,對吧!”

她笑問師霽,“師主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