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你安排在哪個考場啊?我們要是一起就好了,中午還可以一起吃個飯。”

夏末,太陽雖然還大,但風已經涼了,從十六院的高樓往下看,法國梧桐樹已經染上斑斕的色彩,可惜,醫院大樓永遠和自然風無緣,多呆幾年,漸漸就能無視著混合了香水的消毒水味兒,就著下飯都沒問題,至少比s市的霧霾還要健康一點點。

謝芝芝現在就很香甜地吸溜著面條,她一早上兩臺手術,站到現在才坐下來,下午好一點,出門診而已,至少可以坐著,“哎,你準備得怎麼樣啊?一次過應該沒問題吧?”

中級醫師考試,就像是執業醫師、執業律師的考試一樣,這種專業證書的考取當然是不容易的,不像是學霸中的學霸那麼難,但也要保證一定的淘汰率。對於醫師們來說,這更是一個悖論,住院總忙得腳打後腦勺,哪有時間來準備考試?可不做住院總卻又沒有資格進崗,因此,很多大醫院也採取了不少對策。很多醫院,進崗住院總的前提就是考下中級醫師證書,這樣,住院總就成為渡劫前的最後一道關卡,能者先上,同一批進來的住院醫師,彼此也就減少了競爭,更多地去修煉自己的內功。

但對十六院這樣的醫院,以及十九層這樣的科室來說,這種慣例並不那麼現實,進醫院的個個都是學歷光鮮的大學霸,考個證書和玩一樣,按照以前的規定,博士畢業自然就是主治醫師,甚至都不用考試。現在這規定倒是改了,不過十九層的老規矩還是沿襲了下來——證書滿足條件的都可以去考,住院總,人手充足的科室,八個月到一年是一任,大家輪流混資歷,保證一年進崗一到兩個主治醫師,像是胡悅的上一任,就是關系硬,進醫院不滿兩年就當了住院總,他就是任中去考的中級醫師考試,卸任後隔了半年證書下來了才正式進崗,當然,在此之前,成績已經出來,確認透過,做的實際上已經是主治醫師的事情了。

胡悅這個住院總,磕磕絆絆做了也快一年,按慣例,本來她應該是任中去考的,而且報名審核那個時間段正好是她在停職中的時間,很難說調查委員會停她職的時候有沒有藉此施壓的想法,不過她運氣也算好,衛計委的整頓確實是由上及下,這其中就包括了醫師證書考試的各種利益相關方面,今年的考試,報名還是1月報名,可考試時間卻推後了兩個月,改到了八月末。所有考生都因此多了兩個月時間來準備,不過這消解不掉謝芝芝的緊張,她嘟嘟囔囔,自己膽怯不肯講出來,一個勁給胡悅分析利弊。

“我們麼還好說,兩年考出來也沒什麼的,反正都還沒輪上住院總,時間多得是,你要加把勁啊悅悅,多少雙眼睛都看著呢。”

“真的假的啊。”胡悅笑了,她的吃相比謝芝芝秀氣點,“我怎麼不知道我這麼紅。”

“你這就是在裝傻了呀。”謝芝芝嘖嘖做聲,“現在誰不知道你是全力培養的下一代——那個紀錄片,不是還給你做了專訪?都把你當未來的科室主任看了,說你什麼訊息都有。你這個成績大家還不都盯著看?要是沒考好,估計閑言碎語是少不了的。”

這話可能有誇大,但應該也是真的,不過,聽話聽音,謝芝芝的話關鍵資訊並不在閑言碎語,而是‘未來的科室主任’,‘什麼訊息都有’,她想知道的訊息,自然無非是下一任住院總會是誰了——按說,人選早該定了,但前一陣子十九層鬧得烏煙瘴氣的,再加上趕上醫院換屆,各種事堆在一起,報名都比平常晚,這會,下一任住院總的名單還沒出來,大家自然各顯神通,謝芝芝想從她這裡得到一點訊息,甚至是得到一些支援,當然也在情理之中。

胡悅和她感情是有,但利益交往一向是各取所需,晉升住院總這麼大的事,謝芝芝如果想走她的門路,不可能只是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她估計謝芝芝是走了自己老師的門路說情,只是也未必把穩,心裡忐忑不安,找她是想探探口風。不過,師霽和張主任不是直系師徒,科室內的人事,他一向事不關己不開口,只好搖搖頭裝傻,“是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最近旺季,忙得人都快傻了,有點空就光顧著背書,現在別說手術臺,門診都盡量不出,出門診收到的病人我都轉給別的組,績效什麼的根本不去想了。”

這意思,她最近和師霽也就是查房時候偶然碰上一面,小道訊息確實沒有,謝芝芝只好笑笑,也不再講這些,轉而說,“是的咯,我也聽說了,你是不是還介紹了一個面部吸脂的到我們組?給我們送業績啊悅悅——這個還是我操作的呢。”

“你現在都能操作面部吸脂了?”胡悅也很驚奇。

面部吸脂是最精細、難度最高的吸脂手術之一,不消說,影響也是最大的,謝芝芝入院兩年就能做這個,專業能力確實過硬。胡悅的驚奇就是最好的誇獎,謝芝芝容光煥發,“嘿嘿,這次理論不好說,操作我還是蠻有把握的。”

“對了,你最近都沒有地鐵上下班了?我好像看好幾次下班你都是有車子來接的。”

“是啊,我家裡說我背書太辛苦了,叫堂哥反正順路的,就接送我一下,這樣我路上也可以背一點。”謝芝芝吐吐舌,“又給我做這個做那個,和高考一樣,想方設法的進補,我說媽,我吃了夜宵血液都去胃部了,怎麼複習——”

s市本地人,確實是幸福,也的確,中級醫師考試,在哪裡都是值得闔家上陣的大事,謝芝芝的抱怨,終究是帶著被關心的甜蜜,胡悅邊吃邊聽她說,嘴角維持禮貌的微笑,說妒忌,那自然沒有,這麼多年,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但羨慕確實也有一點點。中級醫師考試,對謝芝芝來說是全家人都關心的大事,對她而言,考上才是理所當然,沒有一個人值得通知,自然也就沒有人可以分享備考中的疲倦和雜念。前段時間有事,這一陣子工作忙,難得有點空閑時間,讀書都要讀吐了,哪有人給她做夜宵啊,醫院這裡24小時倒是都有外賣,隨便叫。

“唉,”各有各的難處,謝芝芝找她探訊息未果,也是等得煩悶,吃完飯兩個人一起去買奶茶,她重重吐一口氣,遷怒於考試,“還有一週就是考試了,考完就算了,考完就算了。”

又纏著胡悅,“你什麼時候帶我們去開party啊,都說了一年了,以前還能時不時吃點餃子,蹭點帶的菜,你當住院總這一年,我們都只能吃外賣和食堂,真是苦了我了!”

有家裡人的愛心夜宵,哪裡就在乎這一口了,胡悅也知道,不是她做得好,是她背後的師霽好,她被謝芝芝晃得只是笑,“沒聽見我說的啊,人都要忙傻了,還做飯呢,拿頭做給你吃啊?”

話是這樣說,想到她之前的描述:找個房子開燒烤派對,大家一起做飯吃。她心中也是一動——師霽這陣子,對她不聞不問的,微信說了幾次話也不搭理,她是忙,他也……好吧,他可能也忙,但不管怎麼說,想要一對一約飯,女孩子總是不好先開這個口,再說,現在這當口約飯,不等於是要把事情挑明瞭?

胡悅不是沒處理過男女間的事情,沒有雙親的孩子,在人情世故上往往走極端,不是很不擅長就是非常老練,她沒談過戀愛,但回絕過一些示好,也曾偶然想過自己……的時候會是怎樣,事到臨頭才發現,其實那種欲說還休,想要靠近卻又不斷推拒的感覺,就算是金剛鑽石心也難避免。可能就算是到了80歲,對在意的人,也會連出現的時間都不會記錯,師霽最近常去j&039;s,但隔一兩天都會來大查房,算上她值班的間隔,他們一週也就能碰上一兩面,有時候她也會在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會處理,所以有意避開——但又沒辦法完全隔絕,所以一週也還是要見上一兩次,見到了好像心裡就安穩了一些。

她必定是表現得很得體的,女孩子都有點矜持,他嫌過她醜,她當然更要如此了——但胡悅其實並不是這麼做作的人,真的想要她自然會去追求,只是,她也……

唉,也許她和師霽是很像的,跟他學久了,真的越來越像這個老師,就像是他一樣,也許她也還沒能說服自己去相信,這麼好的事情,真的發生在她身上,她花了十年的功夫來靠近的人,並不是她想得那樣,和她沒有一絲一毫利益沖突,甚至還同病相憐——是一個可以去……去喜歡,甚至是去愛的人。

這麼好的事,真的能成真嗎?她就是發夢自己做彩票都不敢夢得這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