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療養所(第1/2頁)
章節報錯
“啊,胡醫生,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即使這半年來已經是醫院常客,但病人和醫生之間卻始終還是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躺在病床上的李小姐,對胡悅的回歸也就只有這麼一句甚至帶了點埋怨的感慨,她又哪裡會知道,為了爭取對她的診治權,胡醫生和師醫生做了什麼努力?
不知道也再正常不過,李小姐到現在甚至很少見到師醫生,師醫生今早到辦公室給她開了一堆檢查,之後就一頭鑽進了辦公室,他停職時期,大部分手術全都選擇順延,胡醫生也是抽時間來看李小姐,她回來接手住院總,就算同事肯幫忙分擔工作,光是安排師醫生的手術時間,逐一通知客戶,這都足夠填滿她數天的工作量。
“這幾天感覺怎麼樣?”
對李小姐來說,她甚至不知道兩個醫生停職的事情,胡悅本來也不是每天都有時間過來,最近反複的低燒、感染,也讓李小姐母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到一些細節的變化——劉醫生也許沒有魄力站出來反對移除皮瓣的決定,但他確實也有自己的堅持,李小姐的手術可能以失敗告終的事情,在最終確定以前,沒有被告知病人家屬,李小姐母女也就免去了不必要的驚嚇與忐忑。
這些事,病人不知道,甚至醫生心裡也不會記太久,胡悅坐在李小姐床邊的時候,卻不能不想起一秒師霽,她想要說,‘不管手術結果如何,你們真的應該好好感謝師醫生’——但還沒開口就嚥了下去,最終只是微笑著問了句家常話,“心情還可以吧?”
“還可以。”
李小姐瘦了一些,心情還不錯,只是精神不算太好,她剛發過一場燒,現在體溫依舊偏高,精神有點萎靡是正常現象。“胡醫生,你是不是有悄悄來過?有天晚上我覺得是你來了,但是睡得醒不過來,後來問我媽媽,我媽媽也不知道——她那時候去吃飯了。”
家裡有個長期住院的病人,生活有多不便是可以想象的,李小姐的母親也不能長時間請假,現在白天都是護工在照看,哪有家屬那麼精心?胡悅從她的話裡能聽出一點依賴,李小姐未必需要她多照顧,只是很珍惜她能得到的每一分真誠的關心——她當然也是有點忐忑的,雖然體諒醫生,並不會一再追問,但這不安,還是讓她想要多見見自己,見到了,心裡就安穩多了,哪怕是不問那個問題也是好的,看到胡悅,就像是看到了曾有過的希望,也就有了繼續相信下去的力量。
在醫院做久了,也許依然能分辨美,但對醜好像已經沒有那麼敏感,見過任小姐畸形瘦弱的左腿之後,就連李小姐扭曲的臉,都不能引起胡悅的不適,她笑了一下,“可能是我,有時候我有空了就來看看你,但是也不好打擾你的休息。”
她也無需李小姐再欲言又止的試探,直接說,“移植的事情,等你身體一好就會安排的,費用方面也不用擔心,我們都在省錢,醫療費不會超支的,你就安心養好身體就行了,保持個健康積極的心態,對盡早康複會有很大幫助。”
“好。”李小姐一下就安心下來,她掀動嘴唇,做了個可怕的表情——在以前,那是笑。“謝謝胡醫生——我這幾天已經好多了,聽醫生說,上次發燒度數也沒再上一次那麼高,這是好事,是吧?”
這個……
這種缺乏醫學常識的問題,通常只能讓醫生露出無奈的笑,但病人說出這樣的話,心情他們又怎麼不理解?胡悅笑了,“是好事,已經好多了,再觀察幾天,你好好休息,無聊就玩玩手機——但有空也要下床走走,我會再來看你的。”
“好。”
再觀察幾天背後,跟著的是無言的暗示——觀察幾天沒事,也許就安排手術了。李小姐的肩膀都鬆弛下來不少,她現在的長相,無論什麼表情都駭人,但,如果你看得足夠仔細,是看得出來她的放鬆。胡悅這一探望,把她的心態都給探望積極了,“我睡一會就去散步,辛苦胡醫生了——你什麼時候來看我,都可以叫醒我的。”
最後一句,加得有點著急,不是那麼得體,但卻透著殷切,胡悅心裡有點酸,“好,下次來一定叫醒你。”
她都走出一段路了,回頭看看,李小姐還望著她的背影,兩人眼神相遇,她對胡悅揮揮手,像是要笑,肌肉牽動的時候又意識到什麼,伸出手捂了一下臉。
胡悅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不能把絲毫負面情緒露到臉上,越是這樣,醫生就越要給患者信心,好在,她的演技也經過千錘百煉的練習,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能騙過,她笑著對李小姐揮揮手,充滿肯定地點個頭,才轉身臉就不由垮下來,走出李小姐的視野,便匆匆加快腳步,拐進了附近的一間辦公室裡。
“片子拍出來,軟骨是沒有鈣化點的,這就說明並不是排異反應。身體對移植部件是很接受的——這本來也不是異體移植,身體排異反應的機率是很小的——”
“考慮一下對鈦合金部件的排異反應呢?”
“一個很直白的邏輯就是,如果是對鈦合金部件適應性不好,那肯定是周邊區域開始有炎症,但是我不管她的炎症反應是哪裡來的,皮瓣區這邊一直都是好的,這就說明這個事情肯定和我皮瓣這塊無關,你要取走鈦合金的話,再開啟一次皮瓣,那我就不肯定它會不會反而因此感染了。”
“現在關鍵是,再開啟一次皮瓣,又是全麻手術,患者本來就一直在反複感染低燒,如果她能做全麻手術,我就直接做移植了不行嗎?就算是要移除皮瓣,誰敢讓她再做一次全麻?炎症源頭都沒確定,這就敢做手術,術後要是有嚴重炎症並發怎麼辦?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把炎症治好,在這以前,不管是移除皮瓣還是繼續移植,我本人都不贊成!這個問題根本是無需考慮的,就不具備做手術的充分條件。”
會議室有人抽煙,窗戶因此大開著,空調的冷氣和外頭蒸蒸熱氣混合在一起,叫人頭暈目眩,但與會醫生沒人抱怨什麼,每個人的眉頭都是緊皺著的:會診一樣是這些專家,但指導醫生換了人,前度劉郎今又到,師霽回來以後,移除皮瓣這個一度主流的提議,悄然間已被大眾放棄,很多醫生都從自己的專業角度提出了駁斥,而師霽回來以後,安排李小姐去拍的片子正是最好的論據,“反正部件是都成活了,排異反應基本一定會有鈣化點,壞死也一樣,目前來看,移植手術進行得其實很成功。”
圍繞成打的報告單上頭的各項指標,已經嚴密論證了一兩個小時,師霽最終發言,語氣裡帶了不容置疑的味道——這就是定調子了。
會診專家們彼此張望了幾眼,有些人口唇蠕動,像是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選擇沉默,胡悅一一都看在眼裡,不由得跟著嘆了口氣:這個病例,不論是贊成還是反對,都帶有太重的單位政治味道了。她可以肯定,師霽說和移植手術無關,這就確實是專業判斷的結果,如果片子拍出來,皮瓣軟骨有鈣化點,該移除他不會猶豫,但她也知道,很多人也不會這樣想,現在李小姐是否能成功再造面部,已經儼然成了象徵意義十足的政治命題了。
她已經不再天真,覺得自己能糾正這些偏見,胡悅沒再做聲,只是下意識地向師霽的方向挪了幾步,師霽無意識地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在徵詢她是否帶來什麼有意義的訊息,分心了片刻,他才繼續說,“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如把移植這一整塊放到一邊,就把她當成一個正常的發熱病患來考慮。邵主任,現在這個病人來找你,她在被硫酸燒傷以後,住院期間感染過ras,現在出院以後間斷性發燒,身體有炎症反應,你覺得這是什麼原因呢?”
自己人回來了,還有一點好,各科室接到會診單,一般都是派住院總出馬,通常情況下也大概夠用,只是李小姐這種全新手術,住院總能發表什麼意見?師霽一回來就開始打電話,邵主任正是發熱科副主任醫師,年富力強,也是十六院的學術新星。——當然,年紀是比師霽要大了十歲左右,一般來說,這才是醫生在事業上出成績的黃金年齡。
“炎症反應其實不奇怪,她被硫酸燒傷過,免疫系統可能遭到一定的破壞,”邵主任已經幾次看過李小姐那厚厚一沓檢查結果,他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被胡悅點明,這才沉吟著開口,“炎症反應也好、發燒也好,身體瓦特了,免疫屏障薄弱了,別人根本沒事的,她麼,風吹吹就感冒,喝口冰水就發燒,你說是哪裡發炎?不好說的,檢查得這麼全面,到底哪裡發炎早就找出來了,細菌培養也做過,ras是感染過,但現在也好了呀,如果是新的超級細菌——”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搖頭:如果是新型超級細菌,細菌培養也能找到蛛絲馬跡,這是一個,另一個,也不太會表現為這樣間斷性的低燒,亦不會只有李小姐一個感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