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空洞(第1/2頁)
章節報錯
“我要……嗯,凱撒沙拉,匈牙利牛肉湯,一份安格斯肉眼排,五分熟,配菜就要土豆泥和西蘭花,另外我要單點一份薯條,可以先上來嗎。”
“好的先生,請問小姐要什麼呢?”
“給我一份義大利麵就好了。”胡悅說,其實她也有點餓,不過聽到年先生的選單,正常人都會有種膩味的感覺,“再來一杯蘇打水吧,謝謝。”
“好的,沒問題。”服務生合上選單,重複了一遍點單,“凱撒沙拉、牛肉湯……”
“等等,我想了一下,還是再來份火腿配蜜瓜。”年先生打斷他又加了一單,他搓搓手,對胡悅羞怯地一笑,“這個,習慣了習慣了,胃口大,嘴裡不嚼點什麼,難受,胡醫生多包涵一下。”
“可以理解。”胡悅呷了一口水。
氣氛有些尷尬,像是誰都在等對方主動說點什麼,胡悅清了清嗓子,她還是有點兒猶豫,從醫院到這裡,憑的是不服輸的一股狠勁,但真要開口了,想起冒的風險——這種事其實最好還是電話裡說,年先生要找麻煩,沒錄音都可以不認,當面說也就比微信好一點,如果年先生私底下錄音錄影了呢?雖然看起來不像這種人,但南小姐和她家裡人看起來又何嘗會那麼愚昧不講理?
“那個,這是平時經常來的餐廳嗎?”她問了個安全的問題。
“……是啊,我挺愛吃的,看體型也看得出來,一天不吃好吃的,我渾身難受。”年先生有點困惑,但仍配合,“我家就在附近,這一帶的餐廳都吃遍了,什麼餐廳都能給你推薦,你平時喜歡吃什麼?”
再這樣說下去,恐怕他會以為她這是主動求相親約會的吧……胡悅搖搖頭:年先生的話,多少也印證了她的猜測,家住市中心,這一片餐廳人均下兩百的都很少,以他的食量,每個月怕不是夥食費都要數萬,從談吐來看,也受過良好教育,年先生的家境應該確實是頗優越。
“我對吃的很隨便,大多都自己做。”她一語帶過,“冒昧地問一下,您從小是不是不在父母身邊長大?”
“呃……對呀,我爸媽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我是被外婆帶大的,上高中他們才回s市定居。”年先生更疑惑了。
其實人世間真沒什麼新鮮事,大多病人的情況都和醫生猜的一致,難的只是怎麼去告知,胡悅點點頭,“再冒昧地問一下,你和父母的感情,是不是因此——還有,外婆家裡應該還有別的舅舅阿姨什麼的,不止是你媽媽一個女兒,是嗎?”
像是年先生和胡悅的上一代,有兄弟姐妹非常正常,胡悅甚至可以猜得更過頭一點,“你是不是自己也有兄弟姐妹,而他們是從出生起就跟在父母身邊的?”
越問越明顯,年先生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不說話了,手裡拿著薯條啃,一根接一根,胡悅從心裡嘆口氣,她說,“這個不是醫生做的醫囑,必須先和您說明,我沒有這個資質,當然也沒有身份,就只是——就當是朋友和朋友之間吧,我想給你介紹一下狂食症這個疾病……”
心理疾病,成因多數複雜,暴食症、厭食症,這都是對體重極端在意衍生出的病症,暴食後的‘淨化’行為就是鐵證。而狂食症的成因和對體重的關注沒有太多關系,更像是人類對於進食行為的依戀和移情,內心空虛的人總喜歡多吃一點,這樣至少有一部分欲求可以飽足——這不是什麼雞湯式的名言警句,而是切切實實的科學事實,人在某方面的訴求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會用另一方面的需求來替代,尤其食慾更是多種慾望的代償,這畢竟是人類最容易掌控的慾望,愛人離你而去,老闆炒你魷魚,親人對你冷漠,生活顛沛流離,這都是個人很難更改的命運,但至少一個人總可以選擇自己吃什麼,怎麼吃。
“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狂食症,但是這種心情不爽的時候,用美食解毒的心理,人人都有。”她盡量用客觀的語氣介紹,“有些人的傾向控制得不好,也許是生活中的一些際遇,讓他們越來越依賴這種進食行為,到最後養成了習慣,即使困境已經解除,還是改不掉瘋狂進食的習慣,這也是狂食症的一種成因……”
到年先生這一步,進食已經是一種習慣了,越是焦慮的時候越要多吃,如果剋制自己不吃,也會引發焦慮,這種病當然是要治,而且遠比抽脂術更該引起重視,如果控制不好,抽脂術白做這都是很次要的弊端,再這樣吃下去,身體垮掉也是遲早的事。胡悅想要見面也是因為電話裡不怎麼好解釋,至少她不好判斷年先生有沒有聽進去,上次見面,她覺得他的精神狀態也不是非常——嗯,健康。“這方面的專家,說實話,隔行如隔山,我是不怎麼瞭解,不過還是要從心理諮詢著手,你的經濟能力沒問題的話,我推薦你可以去這附近的幾家諮詢室,有個劉醫生聽說很不錯,但不知道能不能約到時間……”
說話間,火腿蜜瓜端上來,被一掃而空,薯條也被一根一根慢慢咀嚼進了肚子,年先生吃東西的速度越來越慢,聽得也越來越專注,他慢吞吞地說,“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病——我家裡人都以為我就是貪吃——”
減肥肯定也是試著減肥過的,但不能不吃,有時候並不是饞,就像是胡悅說的一樣,對進食行為已經有依賴了。年先生的家庭情況和胡悅猜得也八九不離十,“小時候在外婆家也挺不受待見的,那時候家裡窮,生活費給得少,外公偏心我表哥,同姓嘛。做一碗紅燒肉,肥肉要埋到飯裡給表哥吃,不是沒吃飽,但是就覺得,從小沒有吃夠過,一直都有點餓……”
從小和父母分離的孩子,都容易留下心結,性格會偏敏感封閉,尤其是大家庭由祖父母帶,小孩子的安全感自然不如在小家庭裡長大那麼足,長到高中再回家的時候,家裡已經有了幾歲的妹妹,是從小一起跟著父母在外地帶大的,“就覺得沒有哪裡是我的家,那段時間外婆也去世了……回外公那邊也不是我的家了,從小就特別饞,但特別喜歡吃,覺得只有吃的時候能安心,可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十幾年前,社會才剛擺脫貧困,能吃是福,也沒有什麼心理疾病的概念,家裡對長子也不無愧疚,早期沒有及時控制,十幾年下來就吃成這個結果,年先生掰著手指給她算自己減肥的歷程,“那種減肥班、夏訓營去過好幾次了,沒有什麼用,就是忍不住要吃。後來我媽一和我說這件事我就……怎麼說吧,也覺得自己不爭氣,只會吃,這麼胖,沒個人樣,就更想吃,說多了,我就放棄了,她要怎麼弄就隨她,反正我自己就是吃,我怎麼都要吃。”
凱撒沙拉上來了,菜葉子一根根被送進去嚼著,配一口湯喝下去,“她對我挺失望的,我說沒有關系,反正你們還有妹妹啊,妹妹和我不一樣,妹妹爭氣。”
年先生吃飯的樣子不能勾引起食慾,“中間也放棄了幾年,現在我年紀大了,又開始著急,說這麼胖根本找不到媳婦。這次對我絕望了,不指望運動減肥了,想直接抽脂,一勞永逸。說是脂肪不能再生,抽出來就永遠瘦了,再做個胃束帶,看我以後還怎麼吃。”
他切下一塊牛排,把外焦裡嫩的肉送進嘴裡,邊嚼邊笑,像是在吞嚥自己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行啊,那就做唄,反正錢都是他們給的,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嫌丟臉,不讓我做,那我就隨他們,他們要我幹嘛我就幹嘛。”
“胡醫生,問你——如果做了那個手術,還這樣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胡悅喝了口蘇打水,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束帶可能會移位,後果可輕可重。”
“重的話,會死嗎?”年先生突然問。
這一問,問得突然,但胡悅並不吃驚。“運氣非常不好的話,可能會。”
“我死了,你覺得他們會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