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為期一個月的假期如約而至,陸徽音才剛下了船衣服還沒來得及換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柯滬全親筆將自己女兒的航班時間寫在便條紙上交給警衛員,他還有一個會要開,沒時間浪費在等人上面。他自認作風一貫強硬,雖為了跟上時代不斷在接受新知識新觀點,但骨子裡還是個固執嚴厲的小老頭,認為兒女的婚姻大事就得由父母做主,年輕人只圖眼前所謂的感覺而一廂情願認為遇到了愛情。可是這世上哪兒來的這麼多情啊愛的,能夠患難不棄,困境相守,兩人共同朝著一個目標前進,共同抵禦人生路上的艱難險阻結成同盟後方才能開始談論白頭偕老永結同心。這些泣血的經驗教訓總是前人總結後人吃過虧才受用,那哪裡能夠來得及?

柯滬全就這麼一個女兒,他再怎麼剛正不阿還是存有私心要挑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出來。

放眼整個軍營人才濟濟,他想,就算是假公濟私動用權利也得把這事給辦好嘍。而即將往這裡來的陸徽音算是他內心還算滿意的種子選手,畢竟其父陸禹安是當年一個戰壕裡挨過餓放過槍的戰友,品性為人是經過時間考驗的。他的妻子也曾在戰友聚會上打過照面,看起來就是知書達理有教養的那種人,日後女兒嫁過去至少不會擔心那種無理取鬧的婆媳關系。

交代好一切他就上了車,車子開到門口的時候陸徽音正好在崗亭接受證件檢查。柯滬全微微一瞥,深刻的法令紋稍有舒展露出一個笑意來。

陸徽音想不起自己多久沒來過上海了,城市日新月異的發展讓人措手不及。他記得前幾年送機母親出國遊玩時的國際機場航線還沒有這麼多,轉眼間就眼花繚亂讓人不得不切身感受到國家實力的增強。

陸徽音站在出口處接電話,程嘉言聽說他也在上海十分高興,他正因為公務也在此地出差,這幾天差不多辦完事情就要回去了,正巧不僅可以聚一聚,還能夠一道回去。陸徽音唉聲嘆氣說明瞭此行目的,果不其然受到了嘲笑。

不知是不是天氣原因,飛機又晚點了。陸徽音買了杯咖啡,準備找個位置坐下來做長期抗戰。誰知才轉過身,一個染著今年流行的奶奶灰色的短發女生攔住他,熟絡道:“我要杯奶茶, fu of sugar。”

陸徽音禮貌地笑了笑,讓出付款的位置。女孩子似是早有所料一般,刷地掏出錢包開啟來,厚厚的一沓花花綠綠都是外幣。“我沒有人民幣,能請我喝一杯奶茶嗎帥哥。”

這種搭訕陸徽音是屢見不鮮了,利落地付了錢轉身就走。

國際航班接機的人比較多,他筆挺地站在一旁十分紮眼。女孩子捧著奶茶笑眯眯地走到他旁邊站著,個頭不太高只及陸徽音的肩頭。她順手將叮當作響的手機掏出來,頭一歪靠在陸徽音的胳膊上咔嚓就拍。

陸徽音幾乎是本能地制住她,手勁太大,女孩兒疼得當即鬆了手,手機甩出去幾米遠。熙熙攘攘的大廳裡行色匆匆地人們腳步不停只投來譴責的目光,陸徽音覺得頭疼,放開她大步去撿回手機。質量還挺好,連螢幕都沒花,照片裡只有女孩子歪著頭的半張臉,臉上是被定格的驚詫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女孩兒搶過手機看了看,撇嘴不滿道:“什麼嘛,居然連衣服都沒拍到。”

陸徽音微微眯起眼打量她,除了一頭顏色誇張的短發外,他才發現連妝容都非常大膽。紫金色的眼影大片地掃在眼尾,大約是帶了淺色的隱形眼鏡,迎著光會出現銀色光亮。羽毛造型的耳墜長長地垂在鎖骨上,一件既露肩又露肚臍的毛線衫搭配牛仔短褲和平底靴,雖然個子不太高,但勝在身材比例好。隨著她黑色揹包上一大串論七八糟叮當作響的小物件,引來不少人側目。

一個大膽的想法萌生在他腦海裡,不,更應該說是某種直覺在告訴他答案。

女孩收好手機,仰著頭靠近他可憐兮兮道:“我是第一次來到中國,我很喜歡這裡。可是我錢不太多,要省著花所以住不了酒店,其實呢我是個揹包客,能讓我住你家沙發嗎?就一晚,明天我就要搭巴士往西走,一直走到拉薩去。”

“你中文說的不錯。”

<101nove.,平時在家都說中文的,只是不會寫而已。”

陸徽音抬手看了看錶,一臉歉意,“首先歡迎你回祖國來玩,其次我也很想幫助你,但我的確愛莫能助。我並不是上海人,也不住在這裡,沒有沙發能夠提供給你。如果你真的需要幫助,那邊有地勤工作人員,隔壁是警務室。最後還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隨便住進陌生人的家裡,並不安全。”

女孩嘻嘻地笑起來,看都不看陸徽音手指的方向。“沒關系呀,你住哪裡我都可以的。”

“恐怕不方便。”陸徽音低頭認真地看著她,“你父母知道你這樣做嗎?”

“你別老土了,誰會什麼事情都告訴父母啊。”女孩子表情誇張哈哈哈地笑起來,“你真有意思,怎麼這麼古板。喂,你常出國嗎?外國的教育理念和國內是不一樣的,就是,怎麼說呢,比較open吧,都憑感覺的。你懂了嗎?”

女孩挑眉,神色曖昧。

陸徽音在心裡重重嘆口氣,可能他真的是老了,明明離三十而立還有幾年,可怎麼就覺得自己跟不上這個時代,不瞭解這群小屁孩兒們的想法了。

又一架飛機降落了,來自法國。人群又湧過來接機,不一會兒便有棕紅色長發的美女走出來,眼珠碧綠鼻子高挺,揮著手跑向前來接自己的人。熱情奔放笑容燦爛,的確同中國人的內斂含蓄有著天差地別。

女孩兒用胳膊肘拐了下陸徽音,“你來接誰的男的女的?和你什麼關系呀?”

“是個女孩兒,今天從英國飛回來。她父親讓我來接的,沒什麼關系。”

“哦,這樣啊。”女孩兒拉長了音調,“你還真聽話,讓你來你就來。你見過她嗎?漂亮嗎?知道她喜歡什麼嗎?你怎麼知道人家願不願意一下飛機就得見到一個陌生男人呢。”

陸徽音看了她一眼,眸子深深別有深意。“服從上級命令是天職,我也沒得選。”

女孩從鼻子裡發出哼哼,頗為不屑。

通道裡很快就沒人了,喧鬧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下來。女孩晃了晃手裡的奶茶,挺大的一杯也已經見底了。“哎,要是接不到人你準備怎麼辦?”

“任務只說了讓我來接人,並沒有說一定要接到。”陸徽音笑了笑指著坐在不遠處長椅上塞著耳機的男生,問道:“你男朋友?”

“唉?你怎麼知道。”女孩兒很驚訝,追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難道是我和袁侖很有夫妻相嗎?”

陸徽音才不會說是因為她倆不時的視線交彙和情侶款的揹包及運動鞋,甚至連扣在揹包袋子上的棒球帽都一樣。

“別玩太瘋了,記得給你的父母打個電話。”陸徽音禮貌地交代一句,轉身就走。

女孩兒在後面大聲喊道:“喂,你就這麼走了,不等人了?”

陸徽音徑自朝前走,仿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