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王府人不多, 規矩也不多,短短一上午加一頓飯的時間內,薛敬和顧氏就將溯辭的身世家底探得一清二楚,怎麼看怎麼滿意。

雖不是晉國人,但以東陵王府如今的地位,這樣的出身反而容易請封世子妃。模樣好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薛鋮時不時看向她的眼裡那樣柔軟的情感藏都藏不住。薛敬和顧氏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笑著點點頭。

倒是溯辭不知道薛敬早已暗中觀察她許久,面對如此盛情反倒生出幾分不踏實的感覺, 默默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薛鋮的腿。

薛鋮又給她夾了一筷子魚,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但再如何滿意,該有的禮節還是缺不得的。婚姻大事, 素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溯辭雖雙親早亡, 但自幼被嬤嬤養大,這樣大的事如論如何都該先知會一聲。況且東陵王府請封世子妃也不是小事, 也需好好準備一番。

是以薛父薛母點到為止,在飯後盛情邀溯辭在王府小住幾日。在薛鋮的默許下,溯辭欣然同意。管事早就命人收拾出了屋子,殷勤地領她前去。

“鋮兒。”待溯辭走出屋子,薛敬喊住薛鋮, “我有話和你說。”一面說著一面示意他去裡屋。

知道他們爺倆有事要談,顧氏也不多留,領著桂嬤嬤去看溯辭那兒可還有要添置的東西。屋內頓時只剩下薛敬薛鋮父子二人。

“鋮兒, 臨安王遇刺一案,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在太師椅上坐定,薛敬緩聲道:“陛下會不遺餘力地促成魏晉結盟之事,你若是想回邊疆戰場,只怕是要落空了。”

知子莫若父。薛敬一直知道他胸懷抱負,更知道這次捉拿刺客絕非僅是一句急智這麼簡單。薛鋮沖得太猛,或許還未察覺這整件事的關鍵所在,只能由他這個當爹的出面提醒了。

薛鋮聞言皺起眉頭,道:“我並未在此事上抱太大的期望,但孩兒不明白,北魏此次求和包藏禍心,如今明明有機會和理由推拒,為何非結盟不可?”

薛敬嘆了口氣,慢慢說出最關鍵的一環:“半個多月前,禦史大夫季明淵彈劾戶部侍郎貪汙賑災銀,證據確鑿,大理寺曾經手此案,但卻不了了之。你可知為何?”

薛鋮心頭一跳,頓時有了不大好的預感。

“十萬兩雪花銀不翼而飛,戶部侍郎入獄抄家,但只在他家中抄出不足萬兩銀子。”薛敬輕叩桌面,語氣十分沉重,“嚴刑逼供下,據說這位侍郎攀咬出了不少人,幾乎將這大半朝廷要員拖下了水。同時,細查戶部賬冊,竟發現國庫虧空近千萬兩白銀,均是這些年一點點不著痕跡搬空的。”

薛敬看向薛鋮,一字一頓道:“鋮兒,若真再打起來,他們恐怕連糧餉都要拿不出來了。”

薛鋮倒吸了口涼氣,頓時想起前世渭水城那一戰。

遲遲不至的援軍和糧草,只怕不是有意拖延,而是根本就沒有!

心頭火起,他怒道:“如此巨大的虧空,既已抓到線索,為何不查?為何如今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如何查?”薛敬嘆聲道:“單單一個戶部侍郎牽出的人都足夠塞滿刑部大牢的,真要一個個抓進去,只怕明日金鑾殿的早朝就要空一半。”

“那又如何!”薛鋮道:“盡是些蛀蟲,不要也罷,一個個抄下去,只怕不出兩日,國庫庫銀就都能滿回來了!”

薛敬搖搖頭,說:“如今的朝堂勢力盤根錯節,背後連著勳貴世家,不是一句抄家就能了的。”

“只要有心,何事不能成?”薛鋮反問。

“可如今承光帝老了,這種膽識和魄力早就消磨透了。何況太子如今正是勳貴世家撐起的,他又怎會在這個時候折損太子羽翼?”

薛鋮陷入沉默,內心有怒亦有哀。

薛敬見狀起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些事我本不願同你說的,但如今……你還是早些知道更好。如今的晉國……”他沒有把話說完,唯剩一聲長長嘆息。

那句話,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的晉國已經開始從裡頭爛透了,若不能割開尚還完好的面板、擠淨濃水刮幹腐肉,渭水城破之局絕無可能避免。

從裡屋出來後,薛鋮的心情十分沉重,緊抿著唇慢慢沿小路前行。白晃晃的陽光灑在身上,提不起一絲暖意。

穿過拱門,路過亭臺,路上遇到了滿臉笑容的崔管事,十分殷切地同他說了些什麼。薛鋮一個字都沒聽見去,只是下意識地按照崔管事指的路向前走。

不知不覺就到了溯辭暫住的院前。

雕花窗戶洞開,此時溯辭正趴在桌前,對著桌上鋪開的信箋唉聲嘆氣,從薛鋮的角度正能看到她晃來晃去的腦袋。

遊離的目光漸漸落到實處,薛鋮遠遠看著她撅起的嘴,不自覺浮起一絲笑意,隨後邁開步子,大步朝她走去。

“這是在愁什麼呢?”薛鋮推門而入,緩步行至桌前,輕聲問道。

溯辭蔫嗒嗒地趴在桌上,有氣沒力地吐出兩個字:“完啦。”

“怎麼了?”薛鋮捏了捏她的臉頰,附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