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溯辭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戰旗烈烈的戰場之上,湛藍的天空從及遠處延伸而至,將滿目血紅取而代之,血火煉獄般的修羅場在眨眼之間變成無垠的山巒綠地。

流水淙淙,有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身披銀甲,背後鮮紅的披風烈烈。他面容英俊眉目溫柔,踏著浮雲遊離的影子來到自己的身前。

他向她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薄唇吻過臉頰,有力的臂膀攬住她的腰肢,她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呢喃——

“溯辭,這是你欠我的。”

眼前的臉慢慢放大,在唇與唇的距離縮短至一寸時,溯辭陡然睜開了眼。

她愣愣地盯著帳頂出神,不過片刻,只聽她大叫一聲,鑽進被子裡把自己裹了個結結實實、滾去了床榻的角落。

老天誒!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這夜薛鋮同樣睡得不太好,一閉眼就能回想起那猝不及防的一吻,女子溫軟唇瓣的觸覺還殘留頰邊,令他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無措。

直到天光乍破,薛鋮嘆了口氣,翻身起床。狠狠用冷水洗過臉,這才清醒了些。

畢竟現在可不是思索這些問題的時候,北魏使團即將抵京,這滿京城暗湧的風雨將隨之壓頂而來。

雨過天晴,陽光卻已被秋雨洗盡暖意,發揮不出一絲餘熱。

一輛極盡奢華的馬車沿著朱雀大街緩緩而來,車蓋鍍金鑲玉,珍珠幔帳從旁垂落,車沿伏著兩條四爪蟠龍,龍首高昂栩栩如生。

車內有美人嬌笑,一抬眼便能透過珠簾縫隙看到臨安王瞿嬴靠在軟墊上左擁右抱,媚若無骨的美人伏在他的懷裡,銜了一顆葡萄味到臨安王嘴邊。瞿嬴毫不避諱滿街窺探的目光,攬過美人腰肢、接過那顆葡萄,順勢一番深吻,車內頓時嬌嗔連連,令旁人不能直視。

國師黎桑策馬在前面色如常,侍衛分列馬車左右,將臨安王護了個嚴嚴實實,似乎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個個面無表情目不斜視。

倒是街邊圍觀百姓面露不恥之色或多有憤慨,連前來接待引路的官員也十分尷尬。

派這樣一個人出使晉國求娶公主,可見北魏態度何其輕慢!

然而無人敢置喙一詞。

北方邊境大軍壓境,薛鋮留駐京師,連年徵戰已使王朝疲累不堪,如今好不容易獲得這休養生息的機會,這些主和派的黨羽不敢露出哪怕一個不滿的眼神。

北魏似乎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所以使團排場奢華敢比肩王駕,臨安王敢當街恣意妄為,國師黎桑敢孤身潛入京師。

瞿嬴和美人侍妾在車內肆意調笑,興頭上來了,還大笑著掀起珠簾,隨手將些金銀珠寶拋灑向路邊。不少人蜂擁哄搶,也有不少人面露鄙夷之色,甚至攔住了蠢蠢欲動的同伴。

但即便如此,街道旁也頓時亂了起來。

左驍衛計程車兵們不得不出手阻攔,看向使團車駕的眼裡也帶上了幾分憤然之色。

黎桑看見騎馬立於路旁的薛鋮,面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待走近時他突然開口低聲道:“昔日在沙場上手刃我魏國兒郎的鐵血殺神,今日卻親力親為在晉國京師護衛魏國使團車駕,不知心裡是何感想。”

薛鋮眼眸幽深,按在腰側佩劍上的手緊了緊,終究沒有說話。

黎桑很快與他錯身而過,仰頭發出一串大笑聲,糅雜在美人的柔聲嬌語、百姓的哄鬧以及車駕馬蹄紛亂的聲響中,格外刺耳。

這短短一路,北魏使團目中無人、臨安王當街與侍妾嬉鬧戲耍百姓、國師黎桑出言挑釁薛大將軍的事跡眨眼傳遍京城。

尚在茶樓說書的溯辭聽聞後怒從心起,頓時惡向膽邊生,把這些年路上聽聞有關臨安王各色不知真假的傳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而後卦也不算,急匆匆跑回家換了身行頭,跑去鴻臚驛館附近蹲守。

臨安王與黎桑入宮面聖,隨行的侍衛和姬妾自然被先安置在了驛館。那幾個臨安王姬妾十分傲慢挑剔,將住所從裡到外挑了個遍,連一絲灰塵都要諷上半天,把驛館上下氣得七竅生煙。最後勉為其難地歇下,負責接待的人吹鬍子瞪眼地走了,簡直不想再理這幫事兒精。

許是這幾個姬妾把驛館人員折騰得頭疼,眾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些手持兵刃的侍衛身上,她們居所附近只有為數不多的幾處崗哨。

沒過多久,一個披著淺灰色鬥篷的女人輕手輕腳地從驛館角門溜了出來。

即便已褪去一身華貴的釵環服飾,然而那張極美的臉和眼角藏不住的萬種風情還是讓溯辭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她。

這個時候偷偷溜出驛館做什麼?

溯辭一口咬下糖葫蘆串上最後一顆山楂果,鼓著腮幫子慢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