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薛鋮嘴上說著明日出谷,卻依然對溯辭的傷勢不大放心,又在谷中歇了一日,於第三日清晨啟程。

沒有馬匹,三人只能徒步前行。魏狄揹著行李,薛鋮揣著一兜子傷藥,唯有溯辭兩手空空最是輕松,一路拈花逗鳥,快活得很。

穿過逼仄冗長的峽谷,在長草密葉掩映間,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向山中。據阿清所說,沿著這條路走兩個時辰,便可到達最近的一個小山村,可以在那裡置辦車馬等物品。

薛鋮一路十分警惕,但那些黑衣刺客卻似蒸發了一般,直到他們翻過山嶺,看到青黑的村舍屋頂和嫋嫋而起的炊煙,他高懸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溯辭早就餓了,看著陣陣炊煙兩眼放光,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一馬當先直奔村落而去。

此地正處幷州與豐州的交界處,群山綿延交通不便,這裡的村寨大多處於自給自足半避世的狀態,民風淳樸,對鮮見的來客十分熱情。

年邁的村長盛情邀請他們去家中做客,老大娘笑眯眯地拉過溯辭的手,唸了一路“這麼俊的姑娘今年多大啦議過親了沒”,惹得溯辭拿出這些年給人算命胡謅的本事,把老大娘從頭發絲到鞋底兒、從兒媳婦到還不知道有沒有的大孫子誇了個遍,誇得老大娘一張臉笑成了花,才把這個話題揭過。

跟在後頭的魏狄聽了全程,默默戳了戳薛鋮,語重心長地小聲道:“將軍,你得加油啊。”

薛鋮:“嗯??”

魏狄把目光投向高闊的天空,幽幽嘆了口氣,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

溯辭的相貌就算放去京城也是拔尖的那一撥,雖然不是出身名門……不!正因為不是出身名門,這副樣貌擺在京城裡,指不定會惹來幾個紈絝!萬一趁將軍一個不注意……

魏狄磨了磨後槽牙。

不行,一回京就得找老爹支招去!

薛鋮有些不明所以地睨了眼他惡狠狠的表情,重新把目光放回前天有說有笑的溯辭身上。

如若順利,從此處到京城也就剩下三四天的腳程,穩妥起見,等到了豐都還需給溯辭置辦一身像樣的行頭,再僱輛馬車,分開入京比較穩妥。

前世的遭遇和這次的刺殺讓他對京城的看法有了變化,況且溯辭已為自己擋了一回,怎可再將她牽入困境。能緩一時是一時吧。

薛鋮心念已定,慢慢將目光轉向別處。

溯辭正覺得一路上後背目光灼人,尋了說話的空檔扭頭看去,卻只見薛鋮轉臉盯著街旁攤鋪看得出神,面部線條冷峻,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歪了歪頭正在疑惑,又被老大娘的一聲呼喚拉了回去。

薛鋮眼角瞥見她轉頭,轉眼看去時只見她正側著臉笑著對老大娘低語,唇角勾起,鬢邊一縷發絲垂下,迎著和煦的陽光,給側臉度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老村長的盛情款待給他們省了不少事,薛鋮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讓魏狄悄悄放了不少銀錢。可畢竟還是山野小村莊,能端上桌的也都是農家小菜,溯辭倒不挑,風卷殘雲般掃了個幹淨。

飯後寒暄兩句,薛鋮便問老村長借了小廚房,親自給溯辭熬藥,又差魏狄去置辦車馬等物。溯辭則託著腮蹲在爐子旁邊,十分自覺地扇風打扇。

薛鋮捲起袖子抖開紙包,細碎的藥材盡數傾入罐中,再合上蓋子,水汽嫋嫋,不一會兒藥味便充盈整個廚房。

“將軍。”見四下無人,溯辭一面打著扇子,一面試探著問:“那些黑衣人,你有什麼頭緒?”

“你說呢?”薛鋮反問。

“北魏的殺手,或者是……”她睨了眼薛鋮的面色,低聲道:“或者是京城那邊的。”

薛鋮目光閃了閃,問:“何以見得?”

“算出來的。”溯辭用扇柄在地上畫陣圖,說:“薛將軍,你命中的死劫是由血脈牽連之人招致的,京城未必會比邊境安穩。”

薛鋮看著地上歪歪扭扭的陣圖,避重就輕地回:“這不是有你這道保命符麼。”

溯辭深深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再怎麼會保命,也架不住人作死。”

“你是說我在作死?”薛鋮頓時心情有些複雜。

“我怕你作死。”溯辭丟開扇子站起身,直視薛鋮的雙眼,認真說道:“薛將軍,老實說我觀察你很久了,不論是突如其來的回京調令還是這次的刺殺,你都表現得太過平靜、太逆來順受。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攔不住缺心眼的人啊。”

“缺心眼”的薛鋮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耳垂,只道:“王命不可違。”

“若王命要你死呢?”溯辭冷聲發問。

薛鋮心頭一跳,抬眸對上她的雙眼。那雙眼依舊清澈明亮,讓他不忍令其蒙塵。

見他不語,溯辭上前一步,繼續逼問:“我說過,你死後晉國必將亡於北魏之手,天下從此陷入血火,即便如此,只要一句王命,你也會心甘情願引頸就死麼?”

“你僭越了。”薛鋮嘆了口氣,道:“這句話若被旁人聽去,明日你就會被腰斬於棄市!”

溯辭一噎,目光突然變得幽怨起來:“薛將軍,我可是賭上性命來保你的,你總得和我通個氣吧?”

“如今京城局勢未明,過早下論斷不是什麼好事。”薛鋮彎腰撿起扇子,走到爐子前看火,想了想還是給她吃了粒定心丸:“放心,忠君是臣子本分,但我也不是愚忠之人。”

心知無法再從他口中挖出什麼來,溯辭垮下肩靠在門邊架子上,目光不露痕跡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嘟囔道:“罷了,大不了到時候直接敲暈抗走。”

薛鋮沒聽清,狐疑地轉頭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