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薛鋮思緒萬千。

他此時非常確定,僅有他一人回來了,但他不確定到底回到了什麼時候、是否還有額外變化。

八月。薛鋮的印象中他是八月初離開京城的,行軍一路駐紮過的地方不計其數,然而時間太過久遠,這一次駐紮到底在什麼地方、是臨時抑或有什麼事,他並不確定。若問得太過直白詳細,又恐下屬擔憂,何況軍中還有威字營的人,他不想出任何紕漏。

待二人入了主帳,薛鋮在榻前坐下,斟酌片刻後開口問:“豐將軍呢?”

他挑了個十分討巧的問題切入。

八月離京不久後,他收到信令,說豐年豐將軍將率軍與他在幷州彙合一同北上,為此他曾在幷州紮營停留過一段時間。

魏狄答得很快:“如無意外,豐將軍這兩日應該就能到了。”他見薛鋮一臉肅色,又問:“莫非豐將軍……”

“我只是問問,不必多想。”薛鋮截斷他的話,補充道:“這幾日把該補的東西補齊,等豐將軍到了我們即刻出發。”

“是!”

還真被他撞對了。如此一來,他也有足夠的時間試探溯辭的虛實。

“還有。”想到溯辭,薛鋮壓低聲音吩咐道:“明日正午讓趙五他們幾個去營地東邊的林子裡等我,你帶溯……帶那個方士去。這件事要悄悄的辦,不要讓旁人知道。”

魏狄驚道:“難道那個方士有問題?”

“是有問題。”薛鋮輕輕點著膝蓋,露出一絲笑容,“有趣的問題。”

他這副表情令魏狄瞪大了眼,思路瞬間從“那個神叨叨的方士可能是敵國細作”,發散到了“雖然看起來髒兮兮的也是個女子”、“聲音怪好聽的”、“將軍這麼多年未近女色難道看上人家了”、“萬一長得醜怎麼辦”、“完了我要怎麼跟王爺王妃交代”。

薛鋮不知魏狄飛上九霄雲外的思路,又叮囑了兩句便讓他回去休息。

魏狄還未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雲裡霧裡地點了點頭,差點同手同腳挪出了主帳。

簾幕垂落,帳中恢複一片寂靜,仲秋的深夜已有些許寒意,火盆熊熊燃燒,偶爾有爆開的火星帶著幾縷灰燼飄落地面。

薛鋮重新躺回榻上,一閉眼前世渭水城慘烈的景象就浮現眼前,讓他不得安眠。如此往複幾次,他便再沒了睡意,睜眼盯著帳頂出神。

三個月。

即使他活了過來,距離渭水城的死局也只剩下三個月,何況如今他已領兵北上,箭已離弦,毫無回頭餘地。

若想阻北魏南侵、扭轉城破身死的局面,就必須提前破此困局!

薛鋮抿了抿唇,眸光微沉。

薛鋮這廂難以入眠,溯辭那邊也睡不安穩。

眼皮下眼珠亂轉,她緊緊抿著唇,眉頭蹙起,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夢中是燒得發紅的天空,黑甲長矛的騎兵從遠處疾馳而來,慘叫聲、哀嚎聲、利器破開肉軀的悶響聲在耳畔炸開。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黑紅的人潮湧來,所經之處血流成河火光沖天。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甚至連閉眼都無法做到。

目光穿過鮮紅的血河,看向殺戮盡頭那個負手立於戰車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