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鋮:……

“你不知道渭水城是死局麼?”她伸出凍得微紅的手指戳了戳薛鋮,問:“薛鋮,你的死守除了這茍延殘喘的一個月,什麼都沒換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一點都不值。”

薛鋮想罵人。

就算渭水城是死局,他也必須守下去。他是大晉的鎮北將軍,背後是晉國數以萬計的子民和如畫江山,他不能退!即便心知身後是無盡的冷箭暗算,他也必須正面北魏的鐵騎長刀、耗盡體內的最後一點熱血。

茍且偷生、為了性命枉顧這家國天下,他薛鋮做不到!

“所以說你傻。”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隨後站起身,從懷中摸出一隻銀色的笛子,拍了拍他的臉頰,“被人賣了還數錢的薛大將軍,願你來世生得聰明一點,別再蠢死了。”

說罷,她後退兩步,輕輕將笛子放在唇邊。

清亮的笛聲悠然響起,伴隨著乍破的天光和紛飛的亂雪,女子的大氅揚起、兜帽吹落,露出一頭烏亮的長發,孑立皚皚白雪之中,不似凡間物。

那支曲子令人心神安定,慢慢度化連日來積攢難消的悲憤與怨念。薛鋮只覺這僅剩的一絲意識慢慢脫離軀體,隨著笛聲直上雲端。

晨光絢爛,皚皚白雪、萬裡河山盡收眼底,然而還不等他驚異,笛聲戛然而止,這縷殘魂彷彿就此失去依託一般從九天直墜而下!

失重的感覺格外真實,薛鋮只覺眼前景象飛速退後,最終沉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恐慌驟然而起,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已遠去的景象,然而好似有一雙手按著他下墜一般,不論他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勞而已。

不!不能死、不能就這麼死了!

薛鋮奮力掙紮。

當渾身的壓力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一線亮光突然從極遠處伸來,破開這無邊暗色!

薛鋮只覺渾身一輕,驟然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昏黃的顏色,他躺在榻上,身上斜蓋著一床薄被,汗水濕透重衣。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裡驚色未褪。

這是……哪兒?

薛鋮慢慢坐起身來,驚覺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萬箭穿心的傷痕,完好如初。

目光慢慢掃過四周,是極為熟悉的陳設。

是軍帳,他的主帥營帳。

佩劍橫於床頭,戰甲放在衣架上,桌上是鋪開的地形圖,火盆燃著熊熊火焰,甚至還能看到投映在帳子上守備士兵的身影。

這裡,不是渭水城。

天氣還不太冷,他沒看到棉衣大氅。

如今不該是十一月麼?他不是死在了渭水城麼?!

這是怎麼回事!

薛鋮喉頭發緊,霍然起身抄起桌上的水囊猛灌了幾口。

黃粱一夢?怎麼可能!

將士們拼殺的鮮血、孤城死守的扶持、兵臨城下的絕望和萬箭穿心的痛苦是那樣的真實,不是夢、怎麼可能是夢!

薛鋮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個念頭突然在腦海中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