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意見不一,七嘴八舌,有的支援周澈的意見,圍濮陽,也有的支援傅燮的意見,圍白馬,但說來說去,卻都是在圍濮陽或圍白馬上打轉,皇甫嵩聽了多時,咳嗽一聲,諸人同時停下話頭,直身扭臉,轉目看去。帳中復歸安靜。

皇甫嵩撫須笑道:“諸君可知圍魏救趙的故事?”

帳中諸人皆是一愣,大家正在討論是該先圍濮陽,還是該先圍白馬,皇甫嵩卻怎麼突然扯到圍魏救趙上去了?周澈、傅燮等都是飽讀之士,少承家學,自知圍魏救趙之典故,帳中的諸將大多也知道,但也有讀書少,不知道的,因問道:“什麼圍魏救趙?”

皇甫嵩說道:“昔魏將龐涓擊趙,圍邯鄲,齊將田忌救之,軍師孫臏建言與其趨邯鄲,不如擊魏都大梁,魏中其計,龐涓回兵,而齊兵於半道擊之,此即圍魏救趙之計。……,諸君,孫臏的這條計策也可以說是圍城打援的一個典範,只不過他的這個‘圍大梁’是假圍。”

諸人齊聲說道:“不錯。”

“由此可見,圍城打援卻也不見得非要圍住敵人的一座城後才能實施啊。”

眾人迷惘不解,雖然聽明白了皇甫嵩話裡的意思,卻不知他到底想說些什麼,當下有人問道:“將軍此話何意?”

皇甫嵩微微一笑,把自家的想法細細道出。

諸人聞言,皆大喜,更有因皇甫嵩此計太妙而按捺不住拍案叫絕,以致喜不自勝到抓耳撓腮者,一個個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叫絕過後,皆拜服席上,齊聲說道:“將軍妙策!”

周澈由衷讚道:“孫子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將軍,你之此策便是真正的‘因敵制勝’,可謂神明。”

皇甫嵩的計策其實說來並不高深玄妙,他只是打破了帳中諸人的思維常規,帳中諸人討論來、討論去,思路都侷限在圍“哪座城”上,是圍濮陽還是圍白馬?而皇甫嵩卻跳出了這個圈子,他哪座城也不圍,他派一支別部虛張聲勢、大張旗鼓地裝作去擊白馬,而自帶主力留在韋鄉。

傅燮不是說:卜己也許會看出漢兵是想要圍城打援麼?

那麼,皇甫嵩帶著主力留在韋鄉不動,就是擺明了告訴卜己:我就是在等著你派援兵出來,我就是要圍城打援,你卜己如果救白馬,我就帶主力擊之,如果你不卜己不救,我就順勢打下白馬,救或者不救全由你卜己選擇。這看起來是把選擇權交了出去,但實際上卻是由漢軍掌握住了戰場的主動權。可以預料,當皇甫嵩按此策行之的時候,苦惱的就該是卜己了。

皇甫嵩麾下將校眾多,這些將校有的是來自各地州郡的才俊,有的是在朝中有大後臺,是宦官或重臣之子弟。為將者,“公”是將德之一,皇甫嵩作為主將,不能太偏向他喜歡的將校,當有戰功可立的時候,也要分一些給其它的人,所以這次去擊白馬的任務他沒有再交給周澈或者傅燮,而是交給了北軍五校的一個校尉,並從軍中抽調了一批將校,合兵五千人,而他自帶餘下的軍校兵卒留在韋鄉。這天晚上,商議定下了分兵後的種種細節,次日一早,那個北軍五校的校尉便就統兵出營,大張旗鼓,號稱萬人,前去白馬。

韋鄉本就是白馬下轄的一個鄉,距離白馬只有一二十里地,就算在路上走的不快,大半天也就到了。傍晚時,訊息傳到了濮陽。

卜己馬上召集黃巾諸將,憂心忡忡地說道:“漢兵分兵兩道,一路萬人去擊白馬,現已至白馬城外,皇甫嵩自帶一路萬餘人留在韋鄉。諸君,果然如咱們昨晚所議,皇甫嵩這分明就是想調咱們的援軍出城,圍城打援啊!”他蹙眉憂心,觀望諸將,詢問道,“諸君可有破解之策?”

堂上的黃巾渠帥、小帥們面面相覷,無人說話,一時堂上陷入沉默。

不怪他們沒人說話,實在是隻能怪皇甫嵩的此策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昨晚軍議時,黃巾軍的渠帥和小帥們如漢兵的將校們一樣,也都是把眼光侷限在了濮陽和白馬兩城,認為如果皇甫嵩要圍城打援,不是先圍濮陽就是先圍白馬,卻萬沒料到皇甫嵩竟然分兵兩路,一路去擊白馬,一路卻留在韋鄉不動。如果他不分兵兩路,統大軍而圍一城,無論是圍濮陽、還是圍白馬都還好一點,可他現在自帶主力留在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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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善戰多謀,威名赫赫,有他盤踞在韋鄉,虎視眈眈,誰敢帶兵出城去援白馬?

半晌,才有一人說道:“這,這……皇甫嵩此賊真是驕狂,他部兵馬不多,只有兩萬餘人,卻還敢分兵,他自帶萬餘人留在韋鄉,……,這,這。”

又一人說道:“不是驕狂,而是陰毒。他若是不分兵,來圍我濮陽也好,去圍困白馬也罷,我軍都可週密佈置,從容援之,他就算在半路上設下伏兵,只要咱們小心點,總能避開過去,而如今他卻帶萬餘人留在韋鄉,如虎坐踞,將要噬人,我若去援白馬,他必出鄉擊之,可我若不援白馬,外有強敵而無援軍,白馬守軍計程車氣肯定低落,這白馬城恐怕就守不住了!而白馬一下,他再合兵來擊我濮陽,沒有了白馬為我外援呼應,我濮陽怕也難以久持啊。”

堂上諸人唉聲嘆氣,雖都看出了皇甫嵩的用意,知道他留在韋鄉目的與其說是準備截擊濮陽的援軍,不如說更多的是一種示威,是在恐嚇,但是卻苦無良策。

便在此時,一人奮然起身,奮聲說道:“漢兵兩萬餘,我與白馬合兵亦有兩萬餘,敵我兵力相當,且我有堅城為守,有郡東北諸縣為倚,區區一個皇甫嵩何懼之有?諸君視他如虎狼,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條為漢家守門的犬罷了!”

眾人轉目看去,見這人身長八尺,虎背狼腰,此時慷慨而言,意態甚豪,卻正是在昨晚軍議時首先提出漢兵可能會“圍城打援”的那個小帥。此人名叫李復,字旦之,東郡頓丘人。

李復不是太平道的信徒,是東郡的一個遊俠,他年少時學過“京氏學”,“京氏學”是前漢大儒京房開創的一門《易》的學說,京房是頓丘人,其學在頓丘頗是流行,只可惜《易》太難,他又是個猛鷙通脫的性子,本性亦不適合學此,求學三載,學無成,有習兵法,三年,小有成,複習騎射擊劍,三年,大有成,遂依照本性,改而志節任俠,因其略知兵法又善騎射,很快就在頓丘闖出了一個不小的名頭,卜己起兵後他便加入,乃是東郡黃巾裡的一員勇將。

卜己見是他慷慨發奮,大喜,按住案几,傾身說道:“旦之口出豪言,必是已有破敵之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