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士卒手上有火把,掉在地上,映亮了許陽的側臉。他臉上血汙不少,看不清表情,但他正好在高聲大叫些什麼,觀其嘴型,像是“爽哉”兩字。

桓玄啞然失笑。

人與人性格不同,李鍾、韋強殺敵時常常默不作聲,慶鋒、邢剛則面目猙獰,殺氣騰騰,文瀚、南凌頗有心機,殺敵時也很謹慎,眼觀六路,不會冒進,這個許陽卻是一味猛衝猛砍,只求個“痛快過癮”。

周湧指著護城河外,對桓玄說道:“河內數千黃巾不足為慮了。桓君,你打算如何趁勝攻破河外的黃巾主力?”

河內的黃巾士卒亂成一團,對城內而言,形勢一片大好,趁機出城進攻、擴大戰果是必然的,但問題是河外的黃巾主力尚有數萬,該怎麼打才能一鼓作氣地將之全部擊潰?

桓玄展目遠望河外。

河外,劉闢所在處。可以看到,他似乎在調動河外的黃巾軍,催促他們上前,大約是想過河救援。奈何河上橋少,河內的黃巾士卒早已把浮橋佔滿,根本沒有河外援軍的落腳地。河外援軍甚至到不得近前。再遠處,雖然因為夜色冥暗,瞧不太清,但隱約可以看到,黃巾軍的營地起了一陣陣的騷動。

桓玄觀看片刻,心中有了定計,令道:“傳令,紅旗向西、黑旗向西。”

聽完他這個命令,周湧、李鍾齊聲笑道:“劉闢今夜敗矣!”

向西,就是向城牆的方向。

桓玄下達這個命令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韋強、慶鋒、許陽、文瀚等人驅趕河內的黃巾軍過河,從而以此攪亂河外黃巾軍的主力,待攪亂後,再帶人出城趁勢出擊。黃巾軍是烏合之眾,沒甚麼軍紀約束,不亂的時候還能一打,只要一亂,人再多也是砧板上的肉。

河內數千黃巾軍,彼此踐踏,或從橋上逃命,或會水的從河中逃命,逃到對岸的約兩千來人。

兩千來人,蒙著頭不要命的奔逃,登時將劉闢佈置在岸邊的一線隊伍衝散。劉闢倒是看出了不對,在試圖救援對岸無果後,當機立斷地下了軍令,命令“凡逃過河、亂我陣者,殺”,奈何他麾下的不是百戰精銳,面對“自家袍澤”,同為太平道信徒,很多人下不了手。

一線隊伍被衝散,緊接著,二線、三線悉數全被衝散。

從城頭遠望,夜色裡,城外數十里的平原、田野,到處都是亂成一鍋粥的黃巾軍。

桓玄整束好衣甲,戴上兜鍪,放下遮面,佩好環首刀,伸手接過邢剛遞來的長矛,衝周湧、李鍾、袁堯、郭濟諸人行了個軍禮,說道:“諸君請在城頭觀吾破賊。”

出城的部隊早已準備完畢,周氏門下的賓客當前,餘者在後,集合了一千五百人,集全城之馬,騎馬者約六百多人,剩下的是步卒。

城門開啟,桓玄一騎當先。

當夜,劉闢大敗。先是東城牆外的黃巾主力,接著是西、南、北各面城牆外的黃巾諸營,兵敗如山倒,七八萬青壯、老弱、婦孺丟下兵器,扔下旗幟,夜色中,漫山遍野地擁擠奔逃。

桓玄率部追擊,直殺到天亮方才折轉回城。

回城的路上到處是黃巾軍士卒的屍體,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尤其是城郊,護城河都被染紅了,因為掉入河中的屍體太多,水為之不流,散佈在河內外的屍體少說也得有一千多具。

馬不停蹄地追殺了一夜,便是鐵人也會疲憊,何況桓玄?

自黃巾圍城以來,連著六天六夜,他沒有下過城頭,在指揮郡卒部署、防禦的同時並且數次身先士卒地率領賓客出城突襲,體力早就透支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身體雖然已很疲憊,精神卻非常亢奮。

他駐馬在護城河邊,給部眾讓開道路,讓他們先回城去。

出城時,共有一千五百人追隨他,此時凱旋,儘管尚未計算傷亡,但大略估計傷亡的人數應該不會太多。黃巾軍根本沒有什麼戰力,攻城時還能仗個人多,野戰就毫無陣勢可言了,而且昨夜又是大敗潰逃,除了極少數特別武勇的之外,幾乎就沒有對追擊的守軍造成什麼威脅。

憋屈了六天六夜,一夜追殺,守軍的“氣兒”全都順過來了。

過河回城的郡卒、賓客無不興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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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東昇,撒下萬條金光。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他們大聲地說笑。有人解開了衣甲,敞露上身迎對冰寒的晨風。有人抽出環首刀,指點上邊的血跡,向同伴吹噓炫耀自己的戰功。

但當他們經過桓玄的面前時,卻無一例外的都閉上了嘴,不約而同地投去了充滿敬意的目光。

守城六天六夜,桓玄做的一切都被他們看在眼裡。

在這艱難的六天中,一步未下城頭的是桓玄。在這艱難的六天裡,幾次率眾出城赴險、突襲敵人的是桓玄。在這艱難的六天裡,扭轉乾坤、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是桓玄。

可以說,若是沒有桓玄,平輿城沒準兒早就被攻陷了,哪裡還會有今日的大勝?

也不知是誰起了一個頭兒,分成數隊正在渡河的千餘健兒將兵器高高舉起,歡呼大叫:“殺敵破賊兵曹椽,安成東鄉桓楚虛!殺敵破賊兵曹椽,安成東鄉桓楚虛!”

韋強、慶鋒、許陽諸人侍立在桓玄的左右,聞此歡呼,與有榮焉,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桓玄五味雜陳,他騎坐馬上,迎對郡卒、賓客們的歡呼,他一面微笑示意,一面顧望遠近。

離他駐馬的地方不遠,挨著護城河,泥濘的地上躺了四五具屍體,衣衫襤褸,額抹黃巾,是黃巾軍計程車卒。順著這幾具屍體往遠處望,有著更多的黃巾軍士卒的屍體。他掉過頭,往護城河內側望,河內的屍體更多。準確說,不是更多,而是更加密集,密集得幾無落腳處。

好計程車卒不是訓練出來的,而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

經過一夜的追殺,出城的這些郡卒、賓客每個人手上都有好幾條人命,乃至幾十條人命。殺得人多了,膽子也就大了,對生命也就缺乏敬畏了。渡過浮橋的郡卒、賓客們對河內地上密密麻麻的敵軍屍體似皆視若無睹。桓玄親眼看到,不止一個人縱馬從這些屍體上踩踏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