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微微一笑,對姚茂說:“天熱,人情也熱!看我這代理縣令斷下這案,開個好彩頭!”言罷倏地轉過臉來,圓睜鷹目,斷喝一聲:“帶人犯!”

幾個衙役應聲而去,頃刻間便押著鄞朗進來,按倒在地,叫他跪好。鄞朗到這會兒還一肚子懵懂,但隱約感到這位代理縣令打算要自己的命,低著腦袋不敢言聲,暗自盤算該如何應對。這時,耳邊炸雷震聾欲聵,聽曹操冷森森問道:“鄞朗!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鄞朗強打精神,抱著沒病不怕吃涼藥的心理頂了一句。

“不知何罪?”周澈突然變得和顏悅色,一點都不像問案的樣子,探身伏在公案上,口中娓娓問道,“你是真不知道何罪,還是虧心事兒做多了,不知道哪件犯了案?你回頭看看這堂外的百姓…方圓幾十裡的窮人都招來了,你鄞某人的人緣走得不錯呀!你瞅老鄉們看你是什麼表情?這會兒要是把你燉鍋湯,恐是不夠分的了。”

鄞朗還真抖膽扭頭看了一眼——黑壓壓一片!前排還有幾個面熟的,都是被他壓榨過的佃農,其他的必定也不是好交情。他心頭一顫,但畢竟虎死屍不倒,馬上鎮定住:越下軟蛋越吃虧!於是回過頭來戰戰兢兢嚷道:“周別部所言,草民不解,若有人狀告於我,自當請人當面對質。別部擺下這麼一個陣勢,是要誆我鄞某人不成?”

“我只誆過名士重臣,誆你這樣的勢利之徒?你也配!帶許四!”

許四搶步上堂,慌忙跪倒:“求別部為草民做主!”

“彆著急,慢慢講。”周澈對他的態度倒是相當好。

許四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指著鄞朗的鼻子將他平日怎樣欺壓佃農,如何強租耕牛,如何打死他爹,怎樣把他痛打逐出田莊,連帶著別人家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個明白。

周澈也不打斷,待他全說完,才一拍驚堂木:“鄞朗!打死許四父親之事可有?”

“此事我不知情,打死他爹是我家僕人所為,去年這幾個人已經離開我家,另投別處去了。”鄞朗搖頭晃腦,說得滿不在乎。

“哦?投到別家去了?”周澈一笑,“投到誰家去了?”

“這我不知道,腿長在他們身上,想去哪兒豈由得我?”

“胡扯!你這披著人皮的畜生!”許四見他抵賴,勃然大怒,爬起來扯住鄞朗的衣帶掄拳就打。鄞朗是容養已久的人,兩拳下去臉頰已被揍得烏青。頓時堂上亂哄哄,兩旁衙役趕忙將兩人拉開。

“別部!這狂徒誣告在先,還敢攪鬧公堂,當眾打人,他眼裡還有王法嗎?還不把這個狂徒拿下問罪!”鄞朗捂著臉,兀自扯著嗓子大呼小叫。

“這堂我說了才算。”周澈不慌不忙道:“肅靜!都給我閉嘴…鄞朗!你放縱家人行兇,至少還有治家不嚴的過失,叫他打兩下出出氣也無妨嘛。”

“別部做的是哪裡官?放縱狂徒毆打無罪之人?”

“住口!”周澈拍案大吼,“你當真無罪嗎?你說你不知那幾個僕人的下落,本官卻知道,把人帶上來!”

幾個衙役應聲而去,頃刻間便押著四個鐵鎖鋃鐺的人犯走了進來。這四個人不知已經過了多少次堂,瘸的瘸拐的拐,衣衫襤褸不能遮體,頭髮散亂得像枯草,汗漬血跡佈滿全身,一個個面色慘白委靡不振,半死不活地垂著腦袋趴在地上。

“鄞朗!睜開你的眼,看看是不是他們幾個?”周澈似笑非笑道。

鄞朗一見他們,身子已然木了半邊,正要抵賴,卻聽周澈笑道:“沒想到吧!你以為給他們錢把他們打發走就完了?怪只怪他們幾個不爭氣,到鄮縣犯歹,讓縣令陸謙逮了個正著。這不是叫人家披紅掛綵禮送回來了嗎?”笑罷又問那幾個人,“你們幾個也說說吧!是你們挾私怨打死許老漢,還是聽了你家主人吩咐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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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聽了我家老爺吩咐乾的。”這四個人因為滋事,已先被鄮縣縣令陸謙拷打兩頓,扛枷戴鎖硬生生被押回了鄞縣,又讓周澈再過一堂,這會子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你們胡說!血口噴人!”鄞朗眼中已經流露出恐懼了。

“老爺您不要再抵賴了…”一個被打得臉上滿是血印的僕人勸道,“您留神皮肉之苦吧…我們剛進來時比您還橫呢?這會兒您瞧瞧…”

鄞朗臉色霎時雪白,但依舊振振有詞道:“我認罪…不過別部,此案系去年發生,年初已有大赦,縱然殺人罪實,您也斷不得我的罪。”他這麼一講周澈倒是呆住了。

年初大赦的事屬實,這該怎麼辦?扭頭看看衙門裡姓方的、姓沙的兩位班頭,倆人都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治罪。周澈心中一陣惱火:這衙門的老人平日必定與姓鄞的有牽連!想至此輕輕扭轉身子,斜了一眼姚茂,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姚功曹,您以為如何?”

姚茂是老刑名,何等八面玲瓏?周澈還未上任,他便把周澈的根底、履歷、脾氣秉性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會兒聽他如此陰陽怪氣地問自己,情知事發赦前周澈若斷便壞了規矩,卻一概不管故意順著他的心思道:“國家大赦,不可不察…然此案前任縣令並未審查,下官認為當以今日之時為立案之期,鄞朗等人之罪不在赦中。”

要的就是這句話!

周澈咬牙獰笑道:“鄞朗縱家奴害死人命,又咆哮公堂百般抵賴,將他連同四名共犯遊街三日,然後…打入死囚牢!”又是死罪,又要遊街,滿堂譁然。

兵丁扯著幾個人就往堂下拉,鄞朗這下真是嚇傻了,蹬著兩條腿大叫:“別部饒命,饒命呀…沙班頭!方班頭!收了錢為什麼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