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我沒錯!我恪守忠信,按照約定赴約;我沒有不孝,救人怎麼能算錯事?”

曹胤沒想到侄子在洛陽這件事情上會這麼固執,到現在還爭辯這件事情,他氣哼哼道:“你沒錯,難道是你爹錯了?前幾天我說過的話你又忘了,今天的晚飯不要吃了,給我到院子好好反省去!”

阿瞞瞥了他一眼,知道再怎麼辯解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得起身出門,跪到了院子當中。

阿瞞就這麼頂著餓肚咕咕,憋著一肚子的鬱悶直挺挺跪在那裡,擺弄著肋下的青釭劍:寶劍呀寶劍,全族的人眼睛都瞎了,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心,只有你才明白是非善惡……

“不準亂動!”曹胤斷喝一聲走到他身前,“把劍摘下來給我!”

阿瞞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摘下來!”

阿瞞抬頭看看他,眼睛裡充滿了怒火,這個刻板的叔叔竟然要奪走他的劍,連最後一點兒安慰都不給他。

“你摘不摘?”曹胤提高了聲音。

“不摘!”阿瞞咬緊牙關索性站了起來,“我憑什麼聽你的……”

還沒等他說完,戒尺已經打在了臉上,一條紅印子霎時出現在白淨的臉上。阿瞞感到的不是疼,而是一陣茫然,就聽到曹胤嚷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到頭來只會丟人現眼敗壞門風。”

憑什麼斷言我就會敗壞門庭?這句話可真觸了阿瞞的傷心處。莫看他小小年紀,火氣卻不遜成人,一伸手把青釭劍拔了出來,不由分說朝著七叔的胸口便刺!

曹胤做夢也想不到,年僅十二歲的族侄竟會對自己兵戎相見,還在侃侃教訓著孩子,猛然間青光一閃劍鋒迎面而來,他身子一歪慌忙閃過。

阿瞞不饒,又是一劍。曹胤已經是一個踉蹌,實在躲不過這第二遭了,匆忙攥住那柄劍身,立時間手被割破,鮮血跟著湧出,傷口疼得一陣陣直跳。但是他不敢鬆手,牢牢抓住那柄劍,只是喝問道:“大膽!你要幹什麼?”

阿瞞被這一聲斷喝喚醒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哆哆嗦嗦鬆開手,把劍鞘一扔,慌里慌張就往外跑。任曹胤在後面扯著嗓子呼喚,他理也不理衝出院門,一猛子跑了下去。

已經顧不得東西南北,他一直這樣失魂落魄地跑下去,穿過鄉間的小路,扎進無盡的田野,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跑啊跑,玩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再也邁不開步子了,才緩緩停了下來。

阿瞞汗流浹背喘著粗氣,蹲在那裡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卻是一陣陣茫然。父親不要他了,如今又刺傷了七叔,還能跑到哪裡去呢?天下之大哪裡才是容身之所,誰還能聽到自己的傾訴呢?

恍恍惚惚間,阿瞞看到了自家的墳地。

娘!

阿瞞想到了孃親,只有在夢裡才會來安慰他陪伴他的孃親。他踉踉蹌蹌跑進墳地,一頭撲在鄒氏夫人的墳前。

“娘!孩兒來了……我好想您啊娘……爹爹不要孩兒了……所有人都不要孩兒了……您看看我呀……嗚嗚嗚……”這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曹家小子終於哭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悽慘、那麼肝腸寸斷。

他抱著母親的墳頭,傾訴著自己的痛苦,似乎想要用盡力氣把墳頭推開。彷彿推開這座冰冷無情的土丘,就能投入母親的懷抱……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都只是一廂情願,誰又能聽到他的心聲呢?

不知不覺間,陰沉沉的烏雲漸漸遮掩了烈日,轟隆隆一聲炸雷,冰冷的滂沱大雨傾瀉下來,無情地打在阿瞞身上。他哭得昏天黑地,累得精疲力竭,就昏昏沉沉趴在墳丘上睡去,被雨水打醒就接著哭。

迷迷糊糊哭一陣睡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哭到眼淚流乾,再也哭不出來了,他才明白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現狀,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他無可奈何爬起來,衣襟早已經淋透了,髮髻也溼漉漉披散在肩上,渾身上下都是汙泥。這就是那位驕縱受寵的曹家少爺,如今髒兮兮溼淋淋就像一條落水狗!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瞞抬起紅腫的眼睛,這才發現曹胤正孤零零站在墳圈外面。他臉色蒼白,沒有穿蓑衣,身上也已經溼透,雙手都裹著布,滲出斑斑血跡。阿瞞怵生生望了他一會兒,起身還要跑,卻腳底一滑栽倒在地。

曹胤緩緩來到他跟前,卻沒有再打他,伸過血淋淋的手把他攙扶起來:“傻小子!你真是固執。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即便你做的都對,他都屈了你,那你低頭向你爹認個錯又能如何呀?有多少人就是因為固執而遭難的呀!你若是當時肯說一句軟話,何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阿瞞長出了一口氣,他總算肯承認自己沒有做錯了。

“寧死當官的爹,不死叫花子娘。孩兒啊孩兒,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若是無情無知之人,你爹豈肯把你託付於我?你要是肯讀書勤學,叔叔我又怎麼捨得打你?”曹胤嘆了口氣,摩挲著阿瞞的頭,“以後要聽話,好好唸書,做出個樣兒來給你爹好好瞧瞧!”不知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對阿瞞的父親流露出一絲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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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瞞見他語音柔和,與半日前判若兩人,不禁生出愧疚之意,抓住曹胤裹著傷口的手:“七叔……我錯了……您的手沒關係吧?”

“好厲害的寶劍,恐怕半月之內提不起筆來了。”曹胤無奈地苦笑一聲,也不待阿瞞再說什麼道歉話,便拉住他的小手,“走!咱們回家去,被雨淋了,讓你嬸子給咱們煮熱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