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立夏。

隨著天氣一點點轉暖,佟秉元也稍稍有了空閒的片刻,不再像之前那麼忙碌。

根據佟正釗的觀察,佟秉元的忙碌程度大致由以下三個原因決定。

一是因為在經過皇帝和百官不懈努力地多方祈雨之後,陝西還是一滴雨都沒下,北方的持續乾旱使得內閣強推的水田之策肉眼可見地成為了泡影。

知縣老爺有了“經年不雨”這個光明正大的搪塞藉口,對水田的開墾便不再上心。

具體措施就是“動口不動手”,口頭鼓勵張貼布告依舊,但不再讓胥吏們下鄉查探荒田,以防擾民。

二是因為以工代賑的“慈善”書院建成,預備倉裡也填上了應有的糧額,今年的政績大概有了著落,知縣老爺便不再關心餘下那一部分不屬於政績的災情。

用佟秉元的話來說,書院和預備倉就已經充分體現知縣老爺的賑災態度了,部分老百姓得了部分賑災,剩下那部分就不能再推到知縣老爺頭上了。

朝廷已盡人事,要怪就只能怪那些災民天命不行,就算沒拿到賑災糧,那也是他們運氣不好,絕不能就因此以為是知縣老爺賑災不力。

好在大部分災民的去處也早就有了著落,除了逃荒去向不明的之外,餘下的災民建完了書院,要麼是入秦王府當個挖礦的佃戶,要麼是跟著晉商去了遼東的寬奠六堡。

三是因為由於氣候實在不盡如人意,鄉間的農活在逐漸進入間苗、除草、追肥的階段後,連往年常有的爭田奪畝都少了下來。

原來災民一跑,鄉間幾家大戶在春耕之時,必定會為了爭奪空出來的土地和餘下的勞動力而紛爭不斷。

現在災民越跑越多,地也旱得厲害,就連手中富有餘糧的地主也開始為了收成發愁。

連向佃戶私放高利貸的行為都日趨漸無,更是沒甚麼心思圍著那幾畝越種越賠的無主田地打轉了。

和佟正釗上輩子真正的父親比起來,佟秉元無論是在成就還是在人品方面,都差得很遠。

但是佟正釗卻不覺得這是佟秉元的能力問題。

畢竟明朝胥吏的侷限如此,大明千千萬萬個鄉縣中,都是佟氏兄弟這樣的胥吏。

相反,佟正釗雖然自己不願當胥吏,但對佟秉元的在衙門中的工作細節卻十分好奇。

尤其這一回,佟秉清所在的長安縣,是因為那知縣老爺久不能升官,為了考功得法,這才將一切都委於衙中胥吏。

而佟秉元所在的萬年縣,那李生芳李老爺卻是新官上任,雖是人生地不熟,但這麼快就被佟秉元順利拿捏入掌,卻也是蹊蹺。

佟正釗上輩子雖然不曾透過中國高考進入大學,但是對於內卷化競爭下產生的“考試人才”,佟正釗總是樂於保持最大限度的尊重。

換句話說,雖然這個名叫李生芳的知縣老爺才位列區區三甲,歷史上也籍籍無名,但佟正釗實在不相信科舉產生的人才能心甘情願地受自己手底下那一群身無功名的胥吏控制。

要說佟秉元身懷絕技,或者捏著知縣老爺的甚麼把柄,那還兩說,可佟秉元確確實實就是大明鄉縣間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吏。

佟正釗實在不能理解,這個李生芳只能聽佟秉元的指派,而毫無自己的從政野心。

因此佟秉元一空下來,佟正釗就忍不住在一次午飯桌上丟擲了自己的疑問,

“爹,咱們縣新來的知縣老爺人咋樣啊?”

佟秉元漫不經心地啃著雜糧饃饃道,

“就那樣唄。”

佟正釗追問道,

“那樣是哪兒樣啊?”

佟秉元回道,

“就同一般的官老爺一樣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