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的範明年紀尚輕,遠不似後世以為他兒子範永斗的那般一副奸猾之像。

相反,範明雖其貌不揚,但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只見他身著一件雜色盤領衣,頭戴四方平定巾,乍看上去,竟與縣學書院中的襴衫儒生並無不同。

範明的身後還跟了一位似是隨從的青年,短衣頭巾,形容不俗,完全不像是素日裡幹粗活的下僕。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廂房。

佟秉清率先從座位上站起來笑道,

“範掌櫃,一路風塵辛苦啊。”

佟正釗也跟著站了起來。

範明從容一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佟二叔才辛苦。”

“要沒有佟二叔您給荊縣令出了以工代賑建書院的好主意,賤內哪兒能得此機會,讓她家裡人為荊縣令轉運木材呢?”

“如今佟二叔既有心想做那遼東朝鮮地界兒的生意,鄙人投桃報李,總得助佟二叔一臂之力才是。”

佟秉清笑道,

“範掌櫃客氣,來,快請上座。”

範明回笑道,

“合該佟二叔先坐。”

兩人互相謙讓了一番,佟秉清方在主座坐了下來。

待四人依次落座,又重新喊來提茶瓶的換過一遍茶之後,佟秉清又開口道,

“只是此番特意請範掌櫃前來,並非是我一人之願,實是我這內侄不成器,近來勉強在秦王府尋了份差事,還只有俸祿沒有頭銜。”

“雖說王府官一向不入常流,咱們也掙不到進士出身,但無論如何,我這侄兒畢竟是為秦王做事,我這當長輩的,能搭把手總是得搭一把。”

“因此這樁生意,首先是為秦王爺做的,現下藩王宗室是如何情形,咱們都看在眼裡,範掌櫃要是覺得這錢拿著燙手,儘管說出來便是。”

“強買強賣的生意咱們不做,範掌櫃就是不想接這筆單子,咱們往後仍可以交個朋友。”

範明忙笑道,

“佟二叔這話怎麼說?我瞧這位佟公子氣度不凡,年紀輕輕就能在秦王府中當差,一看就是成材的好料子。”

“不像我家那幾個小子,成日只會在家偷狗戲雞,正經書都沒讀過兩本,哪兒有佟公子這般上進肯幹?”

佟正釗心情複雜,範明說的雖是中國式家長的“客套話”,但對一個知曉歷史發展的現代人而言,不免卻有些荒謬和尷尬。

他想起被順治帝封官賜爵的範永鬥,又連帶記起在康乾時期享用二品服待遇的範毓馪,實在無法把“不成器”這三個字和這個進入《清史稿》的唯一商人家族聯絡起來。

範明又笑道,

“再者,秦王爺也算是有心,山西三位親王,一萬多個宗室,誰也沒想到同晉商做遼東生意。”

佟正釗心下小吃一驚,心道山西是典型的為黃土廣泛覆蓋的山地高原,本來就山多川少,在晚明這種農業環境下竟然要供養一萬多個宗室。

怪不得晉商這麼勤奮,這一鬧天災,山西仍有六十多萬饑民嗷嗷待哺。

佟秉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