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釗一臉決絕地反問完,那神情似是要為了大明英勇就義,不料,佟秉清見他這副模樣,卻“嗤嗤”地笑了起來,

“二侄兒還是臉嫩,被人一激就甚麼話都出來了。”

佟秉清笑著對佟秉元道,

“大哥別嫌我說話直,就二侄兒這一套,戚家軍都不一定能吃,何況那些老奸巨猾的晉商呢?”

佟秉元笑著拿起筷子,往佟秉清碗裡夾了一塊豬肉,

“那是,戚家軍可比咱們講天理人情、三綱五常得多了。”

佟秉清又衝佟正釗一笑,把佟秉元搛給他的那塊豬臉肉“嗷嗚”一口吞進了嘴裡。

佟正釗道,

“古人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答應了秦王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

佟秉清嚼著肉不說話。

佟秉元開口道,

“朝廷要想放開藩禁早就放了,北方這幾個省的財政究竟是甚麼情況,皇帝又不是不知道。”

“尤其是山西,宗室負擔那麼重,也不見有誰往慫恿藩王養軍這方面使勁兒啊。”

“你瞧那些晉商,他們連殺頭的生意都敢做,唯獨不去碰藩王宗室,這其中是些甚麼意思,咱們老百姓不得好好地掂量掂量?”

佟正釗沉默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跟這兩個萬曆十五年的陝西胥吏解釋不清這放開藩禁和明朝危亡之間的具體關係,於是只得道,

“……可是我覺得秦王很可憐。”

佟秉元和佟秉清俱是一愣,佟秉清連咀嚼的動作都停下了。

佟秉元訥訥地反問道,

“秦王可憐?秦王成日裡閒在那麼大座王府裡,上上下下一堆奴才丫鬟在旁邊伺候著,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秦王有甚麼可憐的?”

佟正釗又沉默片刻,幾次欲張口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形容朱誼漶的困境。

是啊,秦王有甚麼可憐呢?

他已是萬人之上,住在僅次於皇宮的城中城裡,那王城圍了三道牆,平生不得一見的府城就是他的封國。

所有人彷彿一致認為他應當食王祿、唱南曲、納侍妾,至於他為人如何,為官如何,會不會衝鋒陷陣,會不會勾心鬥角,倒似乎都是次要的。

青春正盛的生命就註定這麼浮沉在有講究的一汪死水裡,一輩子就這麼輕快地過。

就像王府西園裡的名貴花木,春榮秋落,夏放冬枯,待他死了,還有另一個孩子來繼承他的王爵,繼續在那座王城裡等待下一次死亡的來臨。

他的聰明和心計都用在從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得到享受與刺激,卻對天下大事一無所知。

一生走到了頭,彷彿是做了個精緻又細巧的、明白而有點糊塗的夢。

“秦王像一個石人。”

佟正釗最終道,

“真的,爹,要有機會,您該去秦王府裡看看他,秦王就像一座咱們大明皇陵裡的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