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佟正釗心下大定,佟秉清卻又不放心了起來,

“‘耶穌會’又是個甚麼教派?和那‘耶穌教’是一路的嗎?”

徐知溫笑道,

“不一樣,要按咱們中國人的說法,倘或把天主教比作儒教中的孔聖人,那麼‘耶穌會’就相當於是孟聖人,而路德氏的‘耶穌教’更近似於承自儒學卻另立別支的荀子。”

“就像孟聖人主張‘性善論’,而荀子主張‘性惡論’一樣,‘耶穌會’反對路德氏的宗教改革,但與原來的天主教相比,‘耶穌會’更加變通一些,不再奉行中世紀宗教生活的許多規矩。”

“現在在中國、倭國、印度傳教的西洋傳教士,幾乎都來自於這個‘耶穌會’,大友宗麟正是與耶穌會的創始人之一方濟格·沙勿略結交,這才受洗皈依。”

佟秉清道,

“那這個負責派遣倭國使團的耶穌會傳教士也是方濟格·沙勿略嗎?”

徐知溫搖了搖頭,道,

“方濟格·沙勿略已不幸於嘉靖三十一年時病逝,負責倭國使團派遣的傳教士是耶穌會的另一名成員,範禮安。”

佟秉清驚訝道,

“這個耶穌會里竟然還有中國人?”

徐知溫笑道,

“他是意大里亞人,原名叫亞歷山德羅·範禮納諾,‘範禮安’是他自己取的中文名。”

佟秉清疑惑道,

“他既然在倭國傳教,為何偏偏取箇中文名?”

徐知溫答道,

“因為耶穌會的傳教士以為,想要在亞洲成功傳教,以當地語言與當地人接觸,必須用當地語言講話、閱讀、書寫,成為社會的一部分,做到‘入鄉隨俗’。”

“而倭國的文化都來自於中國,因此在倭國傳教的傳教士認為,要使倭國人皈依天主,必須首先使中國人皈依。”

“所以現在所有派來中國傳道的耶穌會傳教士,基本上都會讀、寫和講漢語,熟悉我們大明的文化和風俗習慣。”

佟秉清不以為然地笑道,

“沒想到洋人在傳教這件事兒上還挺認真。”

徐知溫也笑了笑,道,

“他們覺得中國是個秩序井然的、高貴而偉大的王國。”

佟正釗從佟秉清和徐知溫的神態和語氣中讀到了一種“不屑”。

這種“不屑”的潛臺詞是微妙的,一般人未必能讀得出來,畢竟佟秉清和徐知溫表現得是這樣收斂。

就好像中國人日常為人處世的那般,客套中帶著敬而遠之,熱絡中帶著幾分冰冷的審視。

但佟正釗悟出來了,佟秉清和徐知溫在對待西洋傳教士的態度上,和李自成最後對待皇權的看法是一樣的。

憑你如何高貴,如何文明,如何對我百般奉承,如何將我捧上至尊寶座,都無法移了我的本性去。

佟正釗是理解佟秉清和徐知溫的,歷史上的耶穌會在中國的傳教活動一直堅持到了滿清入關以後,雍正皇帝全國查禁天主教以前。

順治、康熙兩位皇帝都曾重用過西方傳教士,湯若望、南懷仁還相繼出任過朝廷的欽天監正,天主教徒能在全國自由傳教,頂峰時期,全國信徒人數甚至高達幾十萬之多。

現在想來,雍正帝對天主教的查禁其實並非來自於封建皇權本身的排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