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議沸騰,朕不得不罷治水田。”

王錫爵開口道,

“皇上明鑑,臣惟天下之事,有害在一時、而利在百世者,始若不便於民、而終則大為民利者,凡民可與樂成,不可與慮始,惟在較其利害之輕重而致行之,則今水田之說是也。”

“今國家歲費無涯,既不能節,而戶口逃亡日眾,田地荒蕪日多,民無餘財,地有餘利,故莫若興地之利,以助民之財,此則徐貞明之初意也。”

“譬如富民之家,苟有尺寸之地,亦必使種蔬樹果,以資日用之需,況於畿輔之區,荒聞彌望,而顧棄之不耕,廢之不用,徒使勢力之家佔為己有,而不佐公家之急,利不在國,又不在民,豈不深可惜哉?”

“但近水之處,欲建堤岸,欲疏河渠,則必少用民力耳,而水利、田土,皆州縣有司之事。”

“《大明律》中固有條文:‘荒蕪田地有罪,失時不修堤防有罪’,今以荒蕪不修,謂之便民,以墾田興利,謂之害民,不亦左乎?”

萬曆帝閉口以舌抵齦,沉默有頃,方猶疑著回道,

“前開水田,人情甚稱不便,既百姓不願,不該強行。”

許國回道,

“人情為說者,其故有二:北方之民,遊惰好聞,憚於力作,水田則有耕耨之勞,胼胝之苦,不便一也。”

“貴勢有力之家,侵佔甚多,不待耕作而坐收其利,若開墾成田,必歸民間,必隸有司,使坐失已成之業,不便二也。”

“然以國家大計較之,則不便者小而便者大矣,臣查得本朝故事,昔成化中議開通惠河,京師訛言,遂命停止,嘉靖初,始復開成之,至今為利。”

“臣以為,水田之舉,但宜斟酌地勢,體察人情,其不堪之處,不必盡開,其見種黍麥之田,不必改作,應用伕役,官為僱募。”

“譬如去歲御史王之棟所言,滹沱等河難以疏治,便暫行停罷,要在不拂民情,不失地利,乃為謀國之長策。”

萬曆帝猶豫了一會兒,復看向申時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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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前見先生疏言安民之要,不知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申時行答道,

“這水田確有說法,前者科道官紛紛建議,說京東地方田地荒蕪,廢棄可惜,相應開墾,京南常有水患,每大水時至,漂沒民田數多,相應疏通,故有此舉。”

萬曆帝覆指於椅圈雲頭,輕而緩地敲擊三下,一對平靜清湛的鳳眸不緊不迫,也並不即刻表態,只是回道,

“朕之左右中宦皆北人,徐貞明去歲上奏疏時,朕就見宦官們私下裡疑惑,說南方地下,北方地高,南地溼潤,北地縑燥,且如去歲天旱,井泉都乾涸了,這水田怎能做得?”

申時行忙道,

“北人懼東南漕儲派於西北,則煩言必起矣。”

王錫爵亦附和道,

“北京雄據上游,兵食宜取之畿甸,今皆仰給東南,豈西北古稱富強地,不足以實廩而練卒乎?”

“賦稅所出,括民脂膏,而軍船伕役之費,常以數石致一石,東南之力竭矣,又河流多變,運道多梗,竊有隱憂。”

許國回道,

“臣聞陝西、河南故渠廢堰,在在有之;山東諸泉,引之率可成田;而畿輔諸郡,或支河所經,或澗泉自出,皆足以資灌溉。”

“北人未習水利,惟苦水害,不知水害未除,正由水利未興也,蓋水聚之則為害,散之則為利。”

“今誠於上流疏渠浚溝,引之灌田,以殺水勢,下流多開支河,以洩橫流,其澱之最下者,留以瀦水,稍高者,皆如南人築圩之制,則水利興,水患亦除矣。”

“至於永平、灤州抵滄州、慶雲,地皆萑葦,土實膏腴,臣觀前朝典籍,見元文宗時,有南宋左丞相虞允文之五世孫虞集欲於京東濱海地築塘扞水以成稻田。”

“若仿虞集之意,招徠南人,俾之耕藝,則北起遼海,南濱青齊,皆成良田也。”

王錫爵接著道,

“臣以為,皇上宜特簡憲臣,假以事權,毋阻浮議,需以歲月,不取近功,或撫窮民而給其牛種,或任富室而緩其徵科,或選擇健卒分建屯營,或招徠南人許其佔籍。”

“俟有成績,次及河南、山東、陝西,庶東南轉漕可減,西北儲蓄常充,國計永無絀矣。”

萬曆帝一動不動地望向階下,沉鬱結著的眉峰松垂開了,卻仍是謹慎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