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主簿的面容是比較忠厚的那一種,穿著一身禹州常見的灰布衫,走進正堂便鄭重地跟蘇栩見禮道:“見過蘇大人,不知道大人今日到來,小人有失遠迎了。”

“坐吧”,蘇栩抬手,“本官是來上任的不是來做客,不勞蒙主簿遠迎。”

蒙主簿的臉色微變,卻還是笑著點頭。

“聽說這些年慶平的一應事務都是蒙主簿打理的,什麼時候方便我們交接一下。”蘇栩又道,一直注意著蒙主簿的表情。

蒙主簿笑道:“咱們慶平是個窮地方,稅收上已經十幾年一個樣了。其他方面,雖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但像我們這種窮到只要不努力耕種就吃不飽的地方,是沒有人有那鬧事的閒暇的。”

蘇栩點了點頭,“路上也聽說,本處四季如夏,水稻一年能至少兩熟,朝廷對這邊徵得賦稅也不重,怎麼許多年都沒有增長人口嗎?”

“大人見到的是有水田的地方”,蒙主簿皺著眉解釋,“但禹州一地,好些都是沒有適合的水田,且田地並不如中原肥沃,那上等田,一畝地最好的也只能收兩石不到。”

現在的水稻相比小麥來說,是一種產量更高的植物,據蘇栩所知,他們家莊子上的上等水田,一畝地最少也能收兩石多。

蘇栩皺著眉,又問:“縣裡大約有多少水田?”

蒙主簿道:“大約三百多畝?”

三百多畝?

蘇栩震驚地看著蒙主簿,要知道他家還有個三百多畝的莊子,然而一個下轄至少十幾個鎮子的縣城,竟然只有三百多畝田地?

蒙主簿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這裡沒有多少開墾出來的水田,好些村莊連一畝都沒有,只靠去海邊捕撈為生。”

來之前,蘇栩看過慶平在輿圖上的位置,的確是有一部分臨海,但那部分,放到實際中,也就是十幾裡的長度,能有多少村子可以靠捕撈為生的。

蘇栩看著忠懇的蒙主簿,心裡直覺有貓膩,問道:“聽說蒙主簿是慶平唯一的一個舉人老爺,不知你名下的免稅田有多少?”

蒙主簿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滯,說道:“礙於鄉鄰情面,小人這裡有二百畝的免稅田。”

大夏有規定,秀才、舉人、進士名下的免稅田,都有一個最高定額,而舉人的最高定額正是二百畝。

蘇栩以前覺得這個數字不算大,但在整個縣治僅有三百畝納稅田的情況下,還真是覺得這蒙主簿是個大傢伙了。

花鑲正是在這時進來的,她端著臨時洗乾淨的一個木托盤,托盤上是他們自己行李中帶的茶壺茶杯。

“陽山的雨前茶”,花鑲先給客人衝了一杯茶,“我們特地帶來的,蒙主簿,您嚐嚐。”

陽山的茶是極為受京中貴人歡迎的一種茶,而其中的雨前茶,更是價比黃金,蒙主簿一瞬間就對這位新太爺的財力有了瞭解。

他垂頭沉思一瞬,這才笑著端起了茶杯,問道:“不知這位是?”

蒙主簿見這人文文弱弱的,以為是新縣令帶來的師爺,沒想到接下來就聽這人說自個兒是隔壁番茗縣的新任縣令。

“失禮失禮”,蒙主簿趕緊起身見禮,“不知您是番茗即將到任的縣令。”

花鑲道:“我還沒到任,不必客氣。”

蒙主簿還是等花鑲坐下了,才重新落座,心裡卻知,蘇縣令有這麼個近在手邊的臂膀,他想要架空此人的想法可能無法實現了。

此前,他能在慶平作威作福,憑藉的就是慶平太窮,沒人願意管這裡,而現在這位大人,聽剛才的談話意思,就是立志要做清官做出政績的。

那麼自己這些年在慶平中飽私囊那麼多,等此人查出來,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

至於說先把縣令反殺了,蒙主簿想都不敢想,他最大的關係,也就是府衙外看大門的,他拿什麼跟這個進士出身、還有一個同年即將任番茗知縣的人鬥?

想了想,蒙主簿還是試探了一番:“二位都是新科進士,又如此年輕,怎會到我們這地方來?”

聽出試探之意,花鑲直接把他們在京城的朋友都說了說,本來就已經慫了的蒙主簿更慫了。

一開始,他不想把自己的好處跟新縣令分享,之後,見縣令態度強硬,他想著分一點也行,最後,他完全不敢了。

談話最後,蘇栩表示之後想要去實地核查一下縣中田地,蒙主簿積極地說他安排一下,後天就能陪同一起去。

蘇栩點點頭,笑看著蒙主簿一邊擦汗一邊退出去。

花鑲道:“栩哥,我看這人面忠心奸,你還提前告知要檢查,他萬一做什麼手腳呢?”

“地在那兒放著,他能做什麼手腳?”蘇栩笑道:“再說你沒看見,你只是提了提我們在京城為官的好友,他就嚇得直擦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