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隱居一方(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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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到達桃源的時候,已是隔天清晨時分,當他照著一方地圖的指引,風塵僕僕的沿著曲折隱蔽的山路甫一踏進桃源之內時,就看到了一幅天堂般的景象,叫他恍然呆怔住:一天中最柔美的陽光灑在連綿起伏的草地上、清澈湛藍的湖泊上和淙淙聆響溪流上。自近及遠蔓延開來的,是一望無際的一列列的茶蓬,新綠一片的茶樹上掛著晶瑩的露水,散發出溫潤的微光,有鳥聲在叫,婉轉啼鳴,茶蓬開了白花,在晨風中微乎其微地顫動著,一抽鼻子,連空氣中都到處氤氳著一股淡淡的茶香。
在一條清溪旁邊的草地上,有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小女孩正圍著一方茶爐嬉鬧,女子與孩子每人頭上都戴著一頂茶樹枝椏編織的花環,銀鈴般的歡笑聲層層疊疊的飄蕩在空中,與蟲鳴鳥叫交相輝映,悅耳極了。
早習慣於刀鏘馬嘶的耳朵,突然被悅耳的鳥鳴和空靈的歡笑聲蕩滌,郭靖一時分不清這是夢是真。
他目光順著聲音望去,首先不由自主的注意到的,是那位美麗如仙子般的女子,她看起來仍是一副少女的樣子,倒更像是旁邊那個孩子的姐姐。明明已是個成年女子,還是在戶外,她卻毫無顧忌的赤腳在草地上奔跑,但即使這樣,竟絲毫不顯突兀,讓人覺得她本該就是如此無拘無束的精靈。女子臉上漾起的明豔的笑容彷彿點亮了整個天地,叫人炫目的心動,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雙靈氣逼人的眸子,顧盼神飛間,就像是一泓流動的天池,清透無瑕。
距離較遠時看不太清楚,隨著郭靖愣愣的邁步走近,注意力便又轉移到了那個孩子身上。
這又叫他心頭驚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郭靖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麼可愛空靈的小生命。這孩子就像一個小天使,是所有美的萌芽狀態。她大約四五歲的年紀,走路還算穩當,與那女子一樣,也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溪邊的草地上追逐嬉戲,互相逗笑,不亦樂乎。像是伊甸園裡才有的情景。
在她們跟前,還有一方茶爐。茶爐上正烹著一壺香氣馥郁的春茶,文火緩煎,壺中茶水如蟹眼,發出咕嚕嚕的滾沸聲,水上也不斷騰起白色的蒸氣,嫋嫋升騰,不緊不慢的將要熬出一壺仙湯瓊釀。
郭靖看著、聽著,漸漸的,也不知是受了什麼觸動,眼眶情不自禁的有些發酸,他身上還浸著汗水的戎衣與尚且凝著血漬的冰冷堅硬的鐵甲,哪一處都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如此溫柔的畫面了啊!
他眨眨眼,調開目光,正巧又看見了另一個人,叫他又是一驚。
就在不遠的旁邊,有一棵蒼翠古拙的松樹,一女子身披道袍,正在那松下練劍。但見她僅手持一柄輕薄的木劍,招式卻如千裡松濤,綿綿不絕,大開大闔,從容有致。與尋常劍客練劍時往往輻射出的壓迫感和咄咄逼人之態不同,這女子此刻明明也是在全心練劍,但招式卻一絲殺氣和威脅感也無,反倒令人覺得賞心悅目,散發出一股包容曠達的氣場。
更叫郭靖驚奇瞠目的是,她那一招一式、移步開闔間的勁力明明極為淩厲,仿若有削金斷玉之勢,卻自始至終都寂然無聲,聽不到丁點兒劍響,就像是被消了音似的,而那薄薄的一片木劍也不見被內力折斷。細瞧起來,她舉手投足均柔中蓄剛,緩中藏疾,正恰似“無招勝有招,無劍勝有劍”,精妙悠遠,深湛叵測,於寂靜無聲中彷彿要與大自然合而為一,盡有一番宗師氣象。
郭靖此前從未見過有此等境界的劍客,一時間又看的呆住了。然而不及他再多看幾眼,忽然之間,只聽一聲尖唳的雕聲從背後響起,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又覺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之勢拍了過來。他慌忙回頭去瞧,這一瞧只駭快要的魂飛魄散,只見一隻碩大無比的雜毛灰雕正居高臨下的死死盯住了他,同時揮動鐵翅向他疾拍過來。雕翅未煽到,郭靖已被這大雕的翅風壓得喘不過氣來,可見這一下力道之猛,若是給拍中了,還不得變成肉餅?
他急忙飛身後撤,然而為時已晚,眼見雕翅近身,只得閉目受死。然而下一瞬,耳聽“叮”的一聲脆響,周遭的壓人氣息忽然不見,郭靖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睜眼來看,只見近在咫尺的雕翅生生被一柄木劍中途截住。薄薄的木劍抵在雕翅上,方才接住如此大力的一擊,現下竟未折斷。驚魂未定間,郭靖順著木劍看過去,便見方才一瞬還在不遠處松下練劍的人此時已站在自己旁邊,穩穩的替他擋住了雕翅的突襲。
那人自然就是王道一了,只見她仰頭對大雕笑道:“神鵰前輩,這一位是我朋友,他並無惡意的,你勿要如此。”
神鵰認生,方才見到郭靖這個擅闖此地的陌生人,自然下手不留情,此時聽了王道一的話,便“咕咕”低叫兩聲,算作應答,收回鐵翅,又瞅了郭靖幾眼,轉身而去,邁步行進間雖意態慵懶,卻也不失一份凜然桀驁的威嚴。
郭靖還從未見過這般奇特的神鵰,又張望一陣。
王道一笑笑,轉身對他說道:“郭少俠,之前通訊中也沒提早知會,你怎麼突然就來我這裡了?”
郭靖收回目光,先朝王道一拱拱手,“剛才多謝小王道長搭救。”隨後方道:“臨時起意,便連夜趕來了。寫信太廢辰光,不如親來。”
王道一問:“可是有什麼急事?”
這兩年間,王道一雖說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但卻是一直和郭靖時常有秘密的書信往來,以溝通內外大事。王道一透過郭靖能夠時時瞭解到住天下局勢風向,郭靖也常常寫信向她問計,之前伏擊忽必烈於襄陽城外一戰,便是王道一遠端策劃的結果。她還曾經繪了桃源隱居地的圖紙給郭靖,囑咐他若有急事,便可按圖紙路線,直接上山來尋她。如今見郭靖戰甲未脫就星夜趕來,是以她自然有此一問。
郭靖搖搖頭,又抱拳道:“我是特來請小王道長出山。”
王道一微微一愣,徑自思量不語。郭靖見她不立即表態,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剛要出言相詢,正在這時,那邊的黃蓉已在招呼他們二人過去吃茶。
王道一也熱情的邀他過去,“這些事咱們待會兒再慢慢談,你遠道而來,先吃杯茶解解渴。”
郭靖趕了一夜的路,也確是又乏又渴,兩人走到小茶桌前盤腿坐下,黃蓉已帶著龍兒坐在茶桌另一面,正用茶匙攪著壺中茶湯。
兩人剛剛坐定,茶就煎沸了,火候正正好。掀開壺蓋,馥郁的清香就完全散發開來,傳到人鼻子裡,惹的人不自禁口舌生津。郭靖更是精神一振,只覺自己活了半輩子也沒聞到過這麼好聞的味道。
常言說得好:“烹茶如其人,最見真功夫。”可見茶道中最難把握處,就在烹茶煮水的功夫上面,想要出頂好的茶水,火候是一絲也不能差池的。大致講來,就是“水須三沸,沸則揚湯”,每一沸都有每一沸的講究,不及沸不能飲,太沸卻又失其水味,敗其茶香,亦不能飲。至於何時才算得恰到火候的那個“沸點”,就要看烹茶人的能耐了。因此平常懂得茶道之人,為求烹出一碗好茶來,往往如僧人入定,老和尚坐禪一般,盯住水面,凝神靜氣,眼睛眨也不眨,時刻觀察茶爐上的變化,就怕錯過良機。
黃蓉烹茶卻不然,她才不會老老實實的坐著幹等個把時辰,火一點起,就與龍兒笑鬧著玩耍開去了,任那爐上茶水自煎自煮。但要就此說她不會烹茶,那便大錯特錯了。
這便是黃蓉的技高人膽大之處,她玩歸玩,烹茶卻也一絲沒耽擱,旁人全身心關注都把握不定的時辰,她只消時時側耳一聽,聽那茶水翻滾咕嘟聲的音色及強弱,便能判別出此時茶水的火候了。火候一到,立即回來,開蓋降溫,揚湯止沸,看看湯色,再蓋上壺蓋,又跑到一邊玩鬧開去,只等下一次沸起。她如此烹茶行事,看似隨意,實則細心程度遠勝常人,看似危險胡鬧,實則一次也沒失手過。
黃蓉料定郭靖定然用不慣細品慢啜的小茶杯,早就特意拿出了一隻大海碗,單放在他跟前,提了茶壺先給他滿滿倒上一碗,又給王道一斟上一小杯,再斟一小杯輕輕吹涼了給龍兒,最後給自己也斟一杯。一大壺茶就這麼一滴不剩的分完了。
王道一扭頭沖郭靖笑道:“蓉兒烹茶的手藝最地道,郭少俠今日有口福了,先嘗嘗吧。”
郭靖不懂品茶,但聞著這股子清香早就垂涎不已了,聽過她話,也不客氣,端起碗咕嘟咕嘟喝將起來。
對於王道一這句毫不吝嗇的誇獎之言,黃蓉嫣然一笑,“真巧,這一壺茶份量不多不少,我再去打一壺水來。”說著就起身往不遠處的溪邊走去。
其時黃蓉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只不過月份尚早,還未顯懷,再加上她活潑好動的性子,哪裡看都不像是個有孕在身的模樣。可是此時畢竟不同以前,她自己不大在意,王道一可是時時刻刻都懸著心,現下見她要去溪邊取水,王道一就側頭注意盯著,見她穩穩當當的蹲下,打水,再站起往回走才放心的調回視線。
等她再調回視線,郭靖已經一滿碗茶水下肚,這一碗茶只喝的郭靖飄飄欲仙,只覺得清香滿腹,渾身舒泰,原本習慣於在戰場上緊繃神經也慢慢放鬆下來,感受著這一份安適的氛圍,不禁心下感慨一句:“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龍兒瞧著郭靖方才一系列的舉動,眨巴著一雙烏黑大眼,不聲不響,卻始終頗有些好奇的盯著他看,只覺這位客人當真奇怪,畢竟在此之前,她還從未見過有人像飲牛一般飲下一大碗茶呢!小小年紀,便已有一份不驕不躁的品性,雖然不解,但並不大驚小怪,只瞧了一陣,便低頭去吃自己的茶了,一點一點的,品的很斯文。吃了幾口,說道:“師娘今天用的是山泉水。”又嘗一口,補充道:“南山那處的。”
王道一笑笑,表揚道:“對啦。”
“咦!”郭靖又驚又奇,瞪大一雙牛眼,“這也能嘗的出來?”
龍兒這幾年跟著黃蓉生活,舌頭早被養刁了,而且本就生來天賦異稟,頗具靈氣,是以品茶辨水這等事,自是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