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一又看一眼那盤殘局,垂眸思量片刻,終是再次坐下了。

清風公子很是高興,揮手叫店夥又送兩杯茶來。王道一再次觀察起這棋局,心中卻比方才多了一絲警惕,時時小心著不被這變幻莫測的殘局擾亂心智。

思量半晌,她方從旁邊的棋甕中執起一粒黑子,食指和中指兩指夾捏著,緩緩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

清風公子眼神一亮,看出這一步的玄妙,又驚又喜,贊道:“道長果然非池中之物,在下不勝之喜。”說著便以一白子相應。

王道一見他應的如此之快,微微有些詫異,“看來公子對這珍瓏很是熟悉。”

清風公子自嘲一笑,道:“多年來,在下每日苦思這殘局的破解之法,早已將其中百餘種諸多走法爛熟於心,但即便如此,始終是一無所成,破解不得。”

王道一一邊看棋一邊笑道:“公子好耐性。”

清風公子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悵然,沒說什麼。

王道一又看了片刻,方再取一粒黑子落下,這次下的是“去”位的八八路的位置,隨口問道:“天下之廣,不乏麒麟才子,公子為何不去請高人解出,非要自己悶頭苦思?”

清風公子不假思索,緊跟著取白子落在“去”位五六路上,一邊失笑道:“你以為我不曾請那些所謂的高人來過嗎?”他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年來,我派人四處搜尋絕世棋手,真真可以說是網羅天下,在朝的,在野的,隱居的,甚至宮中的,統統找來過,不是在下狂言,以我家的財力勢力,請到這些人並不困難,但是,結果呢?”他無奈一笑,指了指棋面道:“竟無一人可解!”

王道一愣了愣,慢慢在“去”位四五路上又落下一子,半晌,還是開口問道:“這珍瓏雖然難得精巧,但也只是一副棋局而已,公子何必如此執念要解呢?”

清風公子很快回應一子,聽她這話,神情有些沉悶,說道:“於道長而言,這只是一盤棋,但於在下而言,這卻是先父的性命。”

王道一一驚,脫口問道:“此話怎講?”問完後才發現自己的冒昧失言,正要出聲道歉挽回,清風公子卻搖了搖手,並未介意,而是答道:“道長有所不知,在下之所以廣羅天下英才也要解得這副殘局,是因先父與它的淵源。”

他轉頭望向窗外,陷入回憶,緩緩開口道:“家父與一山中高僧是幾十年的棋友,兩人時常在一起切磋棋藝,十年前,那高僧興沖沖的告訴家父,說他設計排布了一道曠世珍瓏,天下絕無人能解得。”說著目光移回棋面,盯了半晌。

他繼續道:“家父本就是好棋成痴之人,見那高僧這般說,自然要一睹這珍瓏的風采,一見之下,果然大加贊嘆,從此之後便閉門不出,專心研究這道殘棋的解法。結果,一連幾年,他絞盡腦汁竟是一無所獲。家父逐漸因這棋局迷了心竅,慢慢變得瘋瘋癲癲,不成人樣,每日茶飯不思,只願與這棋為伴,最後……於三年前暴斃而亡。”

王道一倒吸一口涼氣,再低頭看棋時便覺脊背森森發涼,萬萬沒想到這麼一盤棋竟牽扯到一樁人命。

只聽清風公子又道:“那位高僧與家父是好友,聽聞他的死訊,心裡愧疚已極,便從此閉關參禪,不久後……也圓寂了。”

王道一怔然不語,清風公子長嘆一口氣,眼落棋盤,說道:“這珍瓏是先父此生唯一所求,因此,父親與那高僧先後去逝後,我便開了這家茶樓,臨安乃大宋最為繁華之地,我只盼有才氣橫溢的奇才能破解這道珍瓏,與此同時,我還斥巨資不惜一切代價命人遍訪天下高人,請他們前來推解。哎!結果你已知曉了,這棋局,至今無人可解。”

父親的執念又傳給了兒子,成了兒子的執念。

王道一目光複雜的看著棋盤,又看看滿面頹唐的清風公子,似乎有些不相信,低聲重複道:“全天下都無人可解?”

清風公子苦笑一聲,說道:“剛開始還人人爭先恐後的,天下各處來的國棋聖手都躍躍欲試,可到後來,便無人再敢來嘗試了。”

“為何不敢再來?”

清風公子道:“這棋局要人命。”

王道一詫異,“怎麼……”

清風公子沉沉道:“那些來解珍瓏的棋手們,每每不到一刻鐘便會陷入棋迷。或頭腦昏沉,或目眩神散,有的甚至胸悶吐血,乃至暈厥。”

看的太重,太迫切的想要解出來,反而便會陷進去。

王道一垂了垂眸子,不再多言,過了良久良久,方拈起一粒黑子,落在棋局之中。

清風公子笑道:“道長好膽量,聽了這許多前由,竟還敢下下去。”說話間很快回應一子。他看出王道一棋力甚高,只怕這個珍瓏給她破解出來,也未可知,心裡更加期待起來。

王道一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只是想,既已開始了,便下完吧。”思量片刻,又下一子。

清風公子看了看,點點頭道:“道長這一著極是高明,且看能否開啟一條新出路。”下了一子白棋,封住她去路,又抬頭拍了拍手,向店夥吩咐道:“今日暫且閉門謝客!”店夥得令而去。

王道一想上片刻,也落一子,巧妙繞過他的封鎖,笑道:“打擾了老闆的生意,委實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