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原是s城百年望族李氏嫡系一脈的大小姐,李家世代書香門第,父親李鶴年更是新舊兩個時代僅存的幾位大儒之一。在李真十二歲的時候,母親總算為李家生下下一任的接班人,也就是弟弟李森。母親本就是高齡産婦,生産之後,身體大虧,在弟弟四歲的時候就不堪病痛折磨撒手人寰。父親又忙於事業,教養年幼弟弟的重擔自然落在早熟的李真肩上。

在長達二十年的相依相伴中,弟弟李森在李真的心目中佔據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弟弟性情和善,寬厚有禮,是個謙謙君子,李真為自己能把弟弟叫養成這般模樣很是引以為豪。

只是,這一切,在她弟弟李森遇到一個叫雲靜嫻的女孩兒時開始偏離她預想的軌道。

弟弟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動提起一個陌生女孩,更讓李真驚覺的是,每當弟弟提起那個雲靜嫻,總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這讓她很不習慣。所以,未見其人,李真就討厭這個叫雲靜嫻的女孩兒。

後來,從李森的口中越來越頻繁地聽到雲靜嫻這個名字,李真知道,弟弟陷入了愛河,她已無力阻止。

父親專門和弟弟談過這件事,雖然她不知清楚父子兩的談話內容,但是,從弟弟奪門而出的行為來看,他們談得很不愉快。

這是李真第一次看到弟弟違拗她、違拗父親。對那個素未謀面的雲靜嫻,李真更加討厭了。

矛盾的徹底爆發,是在1975年的六月初,那是弟弟入伍後的第二年。

正好那段時間弟弟李森所在的尖兵營有十天的假期,他回來探親。可是,他幾乎沒怎麼著過家,不是在和那個叫雲靜嫻的女孩兒約會,就是去和雲靜嫻約會的路上。

對此,李真有氣無處撒。她和父親已經表明態度不會接受那個叫雲靜嫻的女孩,可弟弟仍然一意孤行。

假期臨近結束的第二天晚上,弟弟回來了,心情格外得好。飯桌上,弟弟忽然宣佈,他要結婚,結婚報告他回部隊馬上就打。

誠然,這一訊息成為家庭矛盾徹底爆發的導火索,激烈的爭執由此引發。

父親對弟弟動用了加法,狠狠地抽了他一頓。

可是弟弟依然不改初心。

眼看父親要被氣出個好歹來,李真趕忙上前。她非常瞭解自己的弟弟,一旦認準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同樣的,他也特別重感情,所以,李真就敲了他軟肋,直接用雲靜嫻和她的家人威脅弟弟,要是他真敢自作主張打報告結婚,他們李家就當沒他這個子孫,到時候,那個害他們李家斷子絕孫的女人休想好過!

這一招,非常奏效,李森就像被人捏住了咽喉,只能暫時妥協。

為了防止弟弟在私會雲靜嫻,李真直接提前把弟弟李森送回了尖兵營。

只是,李真不知道,她這一送,就把自己弟弟送上了死路。

尖兵營為什麼在6月這個不尷不尬的時間段給手底下的兵放假,那是因為他們即將要去完成一項艱巨而危險的任務。李森作為新兵中體能十佳,腦瓜頂尖的好苗子,自然被攬入其中。但是,為了不讓姐姐、父親還有靜嫻擔心,李森誰也沒說,也請領導對此保密。

這次的這個任務,是他第一次去真正的戰場,他充滿了熱血豪情,想著這次要能拿到功勳,讓父親看到他的能力,不需要家族聯姻也能保住李家的地位,到時候,他和靜嫻的婚事,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遭遇重重阻礙。所以,出任務時,他永遠第一個要求去沖鋒。

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了。

直到次年春天,李森的屍骨才在邊境海域被找到。

原本還能自欺欺人的李家眾人,尤其是李鶴年和李真,在見到解放軍扶靈到來時,雙雙暈死過去。

為首的解放軍是李森的長官,在確認人已經死亡之後,他才親自把李森的遺書交到家屬手上。

遺書中說到了父親,說到了姐姐,也說到了那個叫雲靜嫻的女人。

李家父女一度為這件事不能釋懷,愧疚難當。所以,他們親自帶著弟弟的遺像去找了雲靜嫻,可惜,得到的訊息卻是她已經離開s城大半年了。

那一瞬間,李真怒火攻心,她那個傻弟弟到死都忘不了、丟不下的女人,居然那麼早就離開了s城,所以,那個女人是在玩弄她弟弟的感情!這叫李真怎能不恨!可是,她不能報複,只因她弟弟遺言中交代,要他們好好照拂他的心上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真再度回想這些往事依舊難以釋懷,淚水濕了眼眶。

當然,她在和雲初語說這些回憶的時候,刻意隱去了她母親的名字,但是並沒有歪曲事情的真相,對於她的棒打鴛鴦,她如實以告。她都年過半百了,有些事情,她縱然做得不對,但她從未後悔!

雲初語自然不知道這個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是她的生父,她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聽一個傷心人訴說。整個故事停下來,她最大的感受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堅持,在當時的情況下,誰都沒有錯,當然,結局告訴我們,誰也不是勝利者,每個人都承擔了自己的我執所帶來的後果。李阿姨雖然成功阻礙有情人終成眷屬,達到了她一開始的目的,但結果卻要讓她用餘生去償還。再有就是,李阿姨對她弟弟的一片赤城是毋庸置疑的。

“小語丫頭,你說,我是個壞姐姐嗎?”李真啞著嗓子問,這個時候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多人命運的李主任,而只是一個急需肯定的脆弱者。

雲初語搖頭,輕輕淺淺地肯定道:“不,您不是壞姐姐,我知道您非常愛您的弟弟,他有您這樣的姐姐,是他的福氣。”

李真不太敢相信:“是嗎?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他都不來我夢裡。”

這個,雲初語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

李真知道自己難為人了,試著轉移話題,又問:“你覺得我弟弟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