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林,奚雲階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家師尊神情有異。嗅覺過於靈敏,他似乎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但是天衢子神情肅穆,只是問:“何事?”

奚雲階不敢亂看,天衢子平素待座下弟子頗為溫和,但他並不喜旁人接近。哪怕是嫡傳弟子,對他也談不上了解。多年來,奚雲階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

此時他也不敢多問,只是答道:“八月十五將近,銀蟾玉花宴在即。弟子擬了請柬名單,特地送來請師尊過目。”

天衢子接過名單翻了翻,銀蟾玉花宴,是九淵仙宗每年一度的盛會。所有掌院和長老都會準時參加。也會視實力向其他仙門發放一些請柬。與掌院、長老親近些的宗門,自然會優先派發,而且可能需要專人遞送,以免失禮。

可是陰陽院奚掌院壓根就沒有什麼需要特殊邀約的親朋故舊。奚雲階送過來,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果然天衢子只是掃了一眼,便道:“讓大長老決定吧。”

奚雲階答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天衢子突然問:“七月十五,本院在仙茶鎮有靈根測試嗎?”

奚雲階愣了一下,好在平時對院中事務格外上心,忙答道:“回稟師尊,有是有。不過仙茶鎮地處偏僻,靈氣匱乏,最近四十年,從來沒有人透過測試。所以目前是外門弟子在負責此事。”

天衢子沉吟不語。奚雲階心中忐忑,不知師尊為何會突然問起此事。是對自己處事懈怠不滿嗎?他跟天衢子不一樣,沒有那樣良好的出身與家世。他是個孤兒,街頭流浪乞討時被天衢子發現,帶回陰陽院。

這些年,他視天衢子如師如父,滿心敬畏,竭盡全力只想博他歡心。他確實已經做得很好,四百多年,已經完全蛻去了當初小乞兒的殼。變成了溫潤端方、處事公正周到的陰陽院掌院大弟子。

仙門極重傳承,尤其是在九淵仙宗這樣的大宗門,不少修士都因為收到一個天資優異的弟子而師憑徒貴。他根骨優秀,又努力上進,也有無數人誇贊天衢子眼光不俗。

可天衢子待他,卻始終不溫不寒。他與奚雲清,都以天衢子的本家姓氏為姓,無論如何看上去都應該是親如父子。只有他知道,不是。

天衢子身上永遠缺少一點人間煙火氣,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無從接近。他是融天山的雲濤霧海,清寒綿綿,遠在天邊。

奚雲階如履薄冰,天衢子突然說:“仙茶鎮今年的靈根測試,讓雲清負責。”

奚雲階微怔,他想問天衢子是否有別的安排,其實自己親自過去也是可以。但是他不敢,天衢子不喜弟子刨根問底,他知道。於是只好低頭道:“是。”

天衢子揮揮手示意他下去,銀蟾玉花宴什麼的,若非宗門規矩,他恐怕根本不會參加。

奚雲清,是天衢子的二弟子,陰陽院二師姐。

她正在教上次頊嫿送來的魔傀女童練功,聽見大師兄吩咐,不免一頭霧水:“師尊讓我去仙茶鎮,就沒有別的吩咐?!”

奚雲階哪裡知道?只得道:“沒有,師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過去,要格外小心留意。我覺得,要麼就是這次仙茶鎮有資質出眾之人,要麼就是出了妖物異獸。你去之後,要小心行事。”

奚雲清應了一聲,給面前女童擦了擦汗。奚雲階面皮薄,魔傀女童他不好教養,便交給了師妹。奚雲清想讓女童跟著自己姓奚,期期艾艾去求師尊。不料剛開了個頭,天衢子就允了。

奚雲清給她取名奚靈兒,倒是立志要當個好師父,每日裡傳功督學,十分靠譜。

師尊的命令她不敢耽擱,這時候就對奚靈兒說:“我走之後,你要乖乖聽大師伯的話。課業要按時完成,否則回來我饒不了你,聽見了沒有?!”

奚靈兒倒也乖覺,抿著唇點了點頭。奚雲清說:“那我走了,大師兄你照顧好靈兒。”

奚雲階說:“七月十五的靈根測試,時間尚早。急什麼?”

奚雲清頭也不回:“早點去看看師尊話裡到底有什麼玄機。”她跟奚雲階一樣,對天衢子又敬又畏。按理,女弟子似乎與師尊的關系更親近些。畢竟大多師父都更嬌縱女弟子一些。

然而天衢子並不。

天衢子似乎生來不擅跟異性打交道,他對自己的女弟子更是素來保持距離。除了指導試煉,奚雲清都快記不清上次師尊跟自己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她本來還是個貴家小姐,可惜是不能見光的私生女。甫一出生就差點被溺死。天衢子循著氣息而來,將她帶回陰陽院。她從小就是奚雲階照看,是以師兄妹二人感情極好。

她根骨較奚雲階略差些,但因著從小刻苦,而掌院親傳弟子各方面供給又充足,是以如今修為進展還是不錯的。並沒有給師尊丟人。

這次師尊難得親自交待事情給她,她生怕出錯,恨不得足下生風,早些趕往仙茶鎮。

仙茶鎮確實偏遠,便是九淵仙宗在這裡也沒有另設駐地,空中也沒有飛舟津渡。只有靈泉山上有個道觀,與九淵的外門弟子有點聯系,如有意外可以求助,但卻是連外門都算不上。

奚雲清趕過來的時候,當然是先來找觀中道長。

觀中道長名叫挽塵。奚雲清也不同他客氣:“挽塵道長,師尊這次雖令我親至,卻未說明原由。道長可知師尊用意嗎?可是仙茶鎮有妖物或異士出沒?”

挽塵道長見是奚雲清親自前來,心中也是訝異,仔細想了想,道:“雲清仙長此言令小道心中惶恐,奚掌院深意,小道不敢妄自猜測。但是十八年前,陰陽院護山大陣連衡,確實有傳過訊息,命蔽觀關照一個初生幼兒。”

是了,能用連衡傳信,除了師尊,還會有誰?

她急問:“誰家幼兒?姓誰名誰?”

挽塵道長答:“正是紀家夫人樊瓊枝之女,紀嫿。此女,紀夫人懷胎三年方才生産,生來痴傻,前不久,卻聽說是恢複了神智。”他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有負陰陽院的仙長們所託,忙補充道:“紀夫人也因此被夫家驅逐,小觀無奈,只得每月請她做些漿洗縫補之類的活計,以資母女二人勉強度日。”

奚雲清心中便有了數,當下起身:“我先去紀家看看,多謝道長。”

挽塵起身,正欲送客,眼前一花,奚雲清已是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