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則衷回到家中的時候發現家人都不在,而成潮生給席敏留下一封親筆信、一份離婚協議書同一系列財産轉移證明之後消失無蹤已經成為事實。

成潮生幾乎將全部身家分別轉移給了席敏和成灩灩。

在信裡成潮生告訴席敏他將擺脫俗世的身份、不會再回來,要她簽了協議書並且去終止妊娠,還坦陳他為了確保她會去終止妊娠,已經連續兩晚在她睡前飲用的水裡加入鎮定劑——遑論一個合情合理的原因,成潮生甚至都沒有留下任何他如此殘忍行事的理由。

昨晚席敏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遭受了如此毀滅性的打擊,當即大動胎氣,爾後更昏厥過去,被成灩灩和司機緊急送往醫院。成灩灩看著席敏被推進手術室後就用光了所有鎮定,在巨大的混亂和驚惶之中哭著給成海門打了電話,說爸爸不要這個家了。

成海門聽完成灩灩斷斷續續說明瞭情況,情緒激動到犯了心病,差點栽倒在地,也被送往就醫。

成則衷到醫院時成海門正準備出院,帕特裡克在收拾東西,看到成則衷,帕特裡克告訴他成則昭在席敏和成灩灩那邊。成則衷點了頭,細細詢問了父親的狀況,握著父親的手同他溫聲交談。

成海門氣色尚且虛弱,此刻也不願提起胞弟,便詢問成則衷去s國的結果如何。成則衷只說現在不是討論他的時候,然後不著痕跡地揭過了這個話題,並提出去他可以試著尋找成潮生的下落,這才是當務之急。

成海門疲憊地嘆息了一聲,點點頭同意了。成海門的出院手續辦好了之後成則衷同帕特裡克一起將父親送進了車裡,最後成則衷請帕特裡克轉告姐姐一聲他來過便開著自己的車離開了醫院。

成則衷的目的地很明確,他直接來到了清雲墓園——他母親裴雪因的墓地就在此處。

“你果然在這裡,叔叔。”成則衷一步步走近母親的墓,看著頹然靠坐著墓碑的那個男人——他彷彿在一夜之間就老了十歲,原本烏黑的發也披上了霜雪。

“我剛剛還在想,你要多久才會來,”成潮生咧嘴一笑,眼珠轉過來盯著成則衷,“是要來聽我的供認吧,不急,我會滿足你的……我想先問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k國的第三個春天,我發現了公寓書房裡那面書牆後面的秘密。叔叔,如此大幅而細膩的一幅油畫,想必你當年耗費了許多心血。”成則衷平靜地回答,視線落到母親的遺像上。

“哈……當然!”成潮生傲然一笑,“我一生最傑出的作品!”

成潮生沒有誇大其詞,那確實是幅傑作,於此道他本就天賦異稟,只可惜為了完成這幅畫他燃盡了心頭血,自那之後就再沒有拿起過畫筆。

成則衷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副動人至極的壁畫來,大抵那就是成潮生心底珍藏的、所愛之人最美的模樣。

畫中的裴雪因在和朗溫暖的光線中嫣然回眸,那一雙眼明澈而靈慧,被微颸撥動的發絲輕拂在面頰上,她美麗的面龐微微帶笑,一點一滴的神態都沒有被遺漏。

絲絲入扣、栩栩如生。

畫右下角的題款寫著:pour shaiene — our eterne — je s toujours a pour toi. 1日期正是裴雪因與成海門結婚的那一年。

但成則衷知道,直到母親去世,她也沒走進過這間公寓、欣賞過這幅畫。

“當年我用盡辦法,捧出整顆心都還是沒能讓她愛上我,她說當我是弟弟,我不過小了她三歲而已啊,”成潮生抬起手一寸寸細細撫過墓碑上裴雪因的照片,笑如杯中殘酒般冰涼蕭索,“我苦苦追求雪因兩年多才讓她不再將我視作小孩子,才終於獲得了近似憐憫的感動,可我不介意,有機會就有可能,只要她接下來肯點頭同意與我在一起,一開始只有感動又如何?這一生那麼長,我總會讓她愛上我的……”

成則衷道:“但母親她接下來遇到了爸爸,是嗎。”

成潮生的手無力墜下:“是啊,可惜雪因遇見了大哥。呵,‘一見傾心’這種事情我原本一直相信,但那時我真希望這只是個巨大的謊言……一眼就確認所謂的命中註定、陷入愛河?哈哈哈……大哥在夏天來看我,留了三四天,他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總共都不會超過8個小時,就那麼短短的時間裡,雪因愛上了大哥,大哥也對雪因動了心,而我直接被退回了‘弟弟’的位置上,前功盡棄。直到那年回家之後我才知道,他們的書信往來已經有十幾封了。”

成則衷緘默不語。

“你看,我和靳哲正好就分別碰到了情場上最無可奈何的兩種情況——都是傾盡所有地愛了,可他縱使有千般好也不如戎冶一個‘來得早’,我呢,就算佔盡先機也比不上大哥才是雪因的心頭好,”成潮生倚靠墓碑望著天際冷聲苦笑,“到最後我還得笑著看他們成婚、送上祝福,好在,那之後沒人攔著我打著繼續求學的幌子遠避到k國醉生夢死,否則日日在他們跟前,我怎麼演得下去?”

當初成潮生確實曾有過浪子回頭的歲月,但不知何時起又故態複萌甚至變本加厲,成老爺子、成老夫人和成海門都只以為是他本性難移,從未深度挖掘過原因。

他的表情慘然又摻雜著狌獰:“真是不公平啊……你說憑什麼?憑什麼本來我就差一步,卻直接從天堂之門前跌進煉獄裡?憑什麼觸手可及的幸福快樂一秒就變成一生的痛苦?憑什麼……他們偏偏都無罪!雪因不是見異思遷、大哥也不是橫刀奪愛,讓我別無選擇只能退出!”

成則衷終於開口慢慢道:“叔叔,從小到大,每一條你想讓我走的路、每一件你想讓我沾染的東西,哪一樣不是遂了你的願?你求而不得、一輩子不快樂,卻恨不了你敬愛的大哥、更恨不了你深愛的女人,所以讓他們倆的孩子還,是嗎?你從一開始就想毀了我,你要我像你一樣一生痛苦、以血還血——還要多少才算足夠?”

成潮生勾著嘴角笑睨他:“我總是要討些什麼回來的不是嗎,何況只我一個人痛苦,實在是太寂寞了。小昭只是像大哥,甚至還有些我母親的影子,小衷你就不一樣了,你在外貌上繼承了大哥和雪因的所有優點,所有人一眼就能曉得你是他們的孩子……你不會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心裡都是什麼滋味兒。”

成則衷確實不會知道,他直到知曉了一些當年的舊事才明白了成潮生長期以來的對他的種種不正引導和非常態度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