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偏愛(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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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有能叩開自己心門的人寬解,戎冶還是明顯地較從前消沉、封閉了,就連仍被記得、一直被當做親弟弟般對待的林長風,也時不時要應對戎冶的冷淡態度。可其實就算是成則衷和梅嫣,也再沒有見到戎冶的笑臉。
戎冶時常會遣開所有人在窗前久久地獨坐,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甚至比起出院前,他對外界的反應反而遲緩了些,靈魂與肉身像是長期分離似的,就像剛蘇醒時那樣,他的大腦拒絕理解他身體的現狀,自顧自陷於一種近似於sd營造出的、時強時弱但從未消失的幻覺感中——而如今,他的心理防禦機制終於逐漸失效,可一邊他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還沒弄懂到底為什麼自己會成了這樣,一邊卻又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切並非長夢一場,也沒有任何奇跡會發生,他再不想,現實也已是覆水難收。
對於不日就將來到x城的大衛、伊娃和戎其朗,梅嫣不禁擔心起來,對於戎冶而言,就是要重新接納他們,尤其是戎其朗——以往總能叫戎冶心情好轉的朗朗,這回究竟還能不能令父親再展開心顏?
——然而,真到了這一日,見面的氣氛比梅嫣想象中更僵持。
戎冶打量著這三人,臉上全然是看陌生人的神情,滿眼疏離,沒有一分柔和。
伊娃的心像是被揪住了,她抿了抿唇控制自己不要太過明顯地流露出悲傷,然後她走過去半蹲下來握住戎冶的手,微仰著臉輕聲問:“eo,哥哥……你一點兒也不記得我和爸爸了嗎?”
戎冶的睫毛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抖了抖,他在一瞬之間是想將手抽走的,但是望著這個中文說得很不錯的外國小姑娘的澄澈雙眼,他遲疑了,然後默許了她繼續拉著自己的手。
今天愛笑的大衛臉上只有淡淡的一點笑影,看著繼子的眼神還是包容而溫和,他沒有說別的,只是親厚地喚道:“eo。”他懷裡抱著個孩子,戎冶能清楚看到那張稚嫩小臉上滿是自己基因的鮮明特徵。
孩子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烏潤潤的眼裡是困惑和探究,像是認不出眼前何人。他一言不發,而且接著就身子一扭,轉而摟住大衛脖子將腦袋靠在了大衛肩膀上,拿背對著戎冶。
梅嫣見到以往對爸爸十分親近的孫子這回見到久別的父親竟如此冷淡,而戎冶看戎其朗的目光也像看著個與自己不相幹的孩子那樣毫無愛意,心中有點著了慌。
她把孩子從大衛懷裡接了過來:“怎麼了朗朗,這是爸爸呀。”然後又柔聲試探地詢問戎冶:“小冶,你要不要……”
“我沒法保證不摔著他,媽,還是你抱著就好。”戎冶語氣漠然地打斷母親,稍抬了抬因肌肉萎縮而虛弱無力的手臂。
梅嫣一時澀噎,接不上話來。
但這時戎其朗卻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瞧著戎冶,突然展顏笑了,他伸出兩手搭在戎冶腦袋兩邊,隨之探身彎下脖子跟父親輕輕額頭相觸了一次,歡叫道:“爸爸!”
戎冶微微一震,抬起眸子近在咫尺是一雙笑彎彎的眼睛。
接著戎其朗就被梅嫣語帶嗔怪地給撈了回去:“怎麼冷不丁撲出去,沒抱住你怎麼辦?”
認出人來的戎其朗手指點著戎冶,挺著胸脯笑容洋溢、興高采烈對梅嫣道:“it&039;s daddy!”
梅嫣流露出無奈,抬手寵愛地撫了撫孩子的臉蛋,喃喃地說:“傻小子,不是爸爸還能是誰。”
戎冶神情複雜地看著戎其朗,連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眼中神采在悄然軟化。
戎其朗又轉過頭來看著爸爸,用英語奶聲奶氣、一字一頓地問:“你能跟我一起搭樂高嗎爸爸?”
戎冶沒有馬上開口回答。
梅嫣擔心戎其朗再次被冷落,於是一邊給他理了理頭發,一邊低柔地哄勸:“朗朗乖,不要鬧爸爸。”
大衛也笑微微地沖戎其朗伸手:“不考慮考慮邀請我這位老搭檔嗎?”
“再說吧。”這時戎冶雖語氣生硬、卻出乎意料地回應了。除了孩子之外的三人都有驚有喜地看著他。
戎其朗得到這樣的“允諾”便十分滿足,高興極了,已經等不及地要跳下地去找樂高來。梅嫣失笑地將孫子按捺住:“好了,別急,這兒沒有,得要先買來才有得玩呢。”
“那好吧,”戎其朗很通情達理地寬容了大人們的“不周到”,然後邁開腿朝父親走去,隔著毯子扶住戎冶的小腿仰頭瞅著他,“爸爸,那我們一起做點兒別的吧?”
長期待在英語語境中,雖然長輩們也會注意同他適當用中文交流,但他還是更習慣以英文表達,不過有時會摻雜中文詞彙。對著戎冶叫“爸爸”時他倒都是口齒清晰地用中文,喊得字正腔圓。
被這二字敲擊了耳膜,戎冶又是心神一晃。他凝目看著這小小稚童,以他現在的自我認知,仍不能良好地接受自己已為人父、眼前這就是親生骨肉的事實。
對著兒子殷切期盼的目光,他難以適從,心中更隱隱生出慌亂。
“不。”戎冶冷硬地拒絕,同時操縱著輪椅後退開去。
戎其朗失了借力點,一下子重心不穩摔得半跪趴在地上,他愣了一秒,還是在被扶起來前自己忍著沒哭爬起來了。他扁著嘴委屈又不解地看著戎冶,眼淚不聲不響地在眼眶裡打著轉,臉一點點憋紅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教人感覺呼吸困難的、靜止一般的沉默裡,終於戎其朗擦著眼睛哭了起來,轉身找梅嫣。
梅嫣蹲下來心疼地將孩子攬進懷裡,但看著戎冶也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戎冶挪開視線不看她的眼睛,控制著輪椅的操縱杆獨自悶聲不響地離開了。
這時一名護師正要來請戎冶去做一些定期的護理和清潔了,碰見這古怪的氛圍又瞧著戎冶臉色略顯陰沉,開口便謹慎起來,小心翼翼地用最溫柔的聲音道:“戎先生,我們該更換……”
戎冶一聽她的語氣便明白了。
往常他在心靈上對這些不可避免要損害自尊的事情一律十分抗拒,因而配合醫護們工作時也總需勉強自己、很是被動,這次卻幾乎有如蒙大赦的心情,也不等護師說完,直接主動打斷道:“走吧。”頭一回如此好說話,倒是叫護師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