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並不尖銳或帶有敵意,甚至還對著成則衷微微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極淺:“豐藍的小成生,今日終於得見,果然青年才俊。”

年過半百的行長不掩欣賞地笑道:“成董一雙兒女都是可畏後生,不過看來還是則衷這員悍將的名頭要更響些,連遠在港城的靳女士也留意了。”

成則衷在這雙像極了靳哲的雙眼的凝視下不失禮數地伸出右手:“二位都過譽了;靳女士,久仰。”

靳明心只淡然頷首,然後就像是與他素不相識那樣移開了注意力轉而簡單回應起其他人的攀談。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得到她對外無差別的涼淡,但所有人都體諒這一點,一位仍在老母親驟然離世和獨子重度昏迷未醒雙重陰影中堅持著未被擊潰、甚至繼續支撐龐大事業的女人,世人能産生的第一感想也只有欽佩了。

就在成則衷以為這次短暫的一面就該以揮手作別結束時,靳明心突然又望向了他,吐字清晰地開了口:“不知成公子願不願意借一步說話。”

她用的根本不是疑問語氣,顯然篤定了成則衷不能拒絕她。

成則衷微怔後點頭:“好。”先轉身與銀行方面幾位要員握手、按例互相客套了幾句,何朔接著就接替了成則衷的角色與他們一齊往大門走去。

與靳明心同行的一群人則都站在原地等著,靳、成兩人走到柱子邊的無人處。

“我記得成公子說過,是犬子的‘朋友’。”靳明心還是不改開門見山的風格,雖然語氣仍舊清冷平和,但第一句就斬向要害。

成則衷沉默了一秒,繼而首度問及:“靳哲情況還好嗎?”

靳明心沒有直接回答,有些自顧自地說:“arcus的不少朋友都來看望過他,無論虛情也好真意也好,終歸出現過,可成公子作為最該出現的那一位……我卻一次也沒聽聞過你踏入過那間病房的訊息,奇也怪哉。”

靳明心的語氣不像是譏諷,但即便純粹是疑問那也是伴著怨懟的,成則衷更為無言,只吐得出四個字來:“靳女士,我……”

靳明心抬起手示意他不必解釋,有些特別的咬字和發音聽著清淩淩的:“也許你有你的苦衷,我無意瞭解,把解釋留給arcus吧,即使你是這麼輕易就放棄了他。我不會在我孩子不知情的時候替他做任何決定。”

成則衷覺得此刻自己沒有任何立場再說話。

“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的情況,大可自己親眼確認,”靳明心最後看了成則衷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再會。”

……

戎冶前天動身去了o國,說是今天回來,不過應該還未落地,於是成則衷徑自回大平層。

今晚他想一個人待著,他需要處理靳明心的出現給自己帶來的影響。

成潮生那時問他會不會對靳哲有所愧疚,其實他那時就知道有,但直到被靳明心質詢過,成則衷才發現,不僅有,甚至比他想象中更深更長久。

曾經成則衷以為就算不均等,但以放棄恢複健全的機會來當作償還也能讓他有不再回頭的資格,最大限度抹平虧欠、同時為所有人最大限度地止損——可原來就算程度那樣淺,靳哲也真實地軟化過他,所以很遺憾,這幅鐵石心腸尚存破綻的那一處在今天被刺中了。

這種滋味對於成則衷而言堪稱新奇,他是不會被自己在意之外的人用言語影響到情緒的人,這次卻例外了。

就在成則衷驅車前往天海郡的途中他接到了戎冶的電話,才答了在回公寓的路上還未告知戎冶不必過來戎冶那邊已經急性子地掛了電話,成則衷頓了一下,還是將再撥個電話回去的想法作罷,放棄自找麻煩。

果不其然成則衷抵達公寓後過了一陣戎冶就到了。今天成則衷沒讓家政來準備晚飯,於是自己簡單弄了意麵,戎冶正好趕上。

“為了省時沒有做湯,要喝什麼自己拿。”成則衷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

戎冶帶著笑上前來擁住成則衷親吻了一下:“好。”

戎冶給自己倒了點紅酒,兩人坐在餐桌邊吃麵——成家吃飯桌上總是很安靜,和從小做下的規矩有關,偶爾才有只言片語,他們通常都不喜歡在進食時開口講話,所以戎冶在和成則衷吃飯時也不會不識趣地跟他交談、扯閑,基本都是吃完了才說。

戎冶先空了盤,擦過嘴有些不確定地問:“阿衷,我怎麼感覺你今晚特別……不愛說話?是不是心情不好?跟我講講?”從進門到現在,成則衷總共才說過一句話。

成則衷先把最後一口面吃完了,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擦過嘴才道來:“我今天見到靳明心了。”

戎冶一聽就皺起了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安排盯著靳家動向的人先前就向他彙報過k group要收購x城一家國際信託公司,沒想到靳明心不交給下面的人去做竟親自上陣了。

靳明心見到成則衷——他能確定靳明心身邊同行的x城本地的商界人士有認識成則衷的——兩人大把的機會說些社交言辭以外的話。

如果真的說了,那麼靳明心絕對會提起靳哲,至於具體怎麼提的,戎冶憑目前成則衷的狀態判斷,心裡大概有了數。

“她說什麼了?”戎冶似笑非笑地問,眼睫和眉梢冷得像是霜旦的葉,“說你薄情,一次也沒有去探視過靳哲?”

成則衷聽出戎冶話裡對靳明心的那股敵意,淡淡道:“沒說什麼。”

戎冶沒說話,但臉上表情顯然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