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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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七千人!”完顏穀神的估計數與實際並無多少出入,他與完顏粘罕的親兵合紮猛安也傷亡頗重。
這個估計數,意味著金朝將帥如今只剩下二萬幾千女真兵。如果要對開封的街巷繼續實施強攻,無疑將是一場可怕的消耗戰。女真兵一旦減員到一萬以下,且不說與宋軍作戰,連金軍內部的局勢也難以控制。耶律餘睹也完全明白這個道理,他倒十分盼望金軍有此結局,可以乘機叛變,恢複遼朝。當然,在表面上,他也決不敢出面支援完顏兀術的意見。沉思已久的完顏粘罕向完顏撻懶發問:“撻懶,你有何策,可取內城?”完顏撻懶說:“還須遣使通和。”
完顏粘罕的眼光又轉向蕭慶,蕭慶已得知劉晏的下場,害怕自己也被宋方軍民殺死,面有難色。高慶裔為朋友解難,說:“我恐蕭慶前去,徒勞無功,不如叫李侍郎去。”完顏斡離不說:“此說有理。若能說動李侍郎,勝如蕭慶!”
完顏粘罕等回青城大寨後,有軍士報告南朝景王一行,舉“謝罪通和”旗出使。完顏粘罕命令讓宋使先去青城的齋宮。這是他們為引誘宋欽宗出城,早已準備好的住所。蕭慶和高慶裔也特別去沖虛觀,找李若水面談。
閏十一月二十六日傍晚,金朝六位元帥接見景王一行和李若水。堂內燈火通明,六人都是滿面笑容,態度和靄,由蕭慶和高慶裔擔任翻譯。景王等見到六位元帥,仍然行揖禮,而六位元帥卻對景王等行女真跪禮。完顏斡離不說:“久聞六大王賢德,今日一見,果然!”他對景王和馮澥、曹輔、李若水都問候一番,顯得十分親切,完全不像一個戰勝者。在表面酬酢之餘,景王心想:“聞得二太子信佛,頗通商量,而國相蜂目豺聲,有奸雄之相,煞是如此!”
景王說:“昨日亂兵之際,未能保全大金國使。皇帝特命我向列位元帥謝罪!”完顏斡離不說:“國破人亂,自然之理,自家們亦知非南朝皇帝本意。”完顏粘罕說:“東京四壁俱下,只消我一聲令下,兒郎們殺下城來,偌大一個城池,立時便成齏粉。然而此次出兵,只為兩河之地,並無吞滅南朝之意。只待太上皇親自出城,與我等當面立約,交付犒軍金銀,大金收取河北與河東了畢,便可退軍。”完顏穀神補充說:“陝西河中府與解州在黃河之北,亦須與河東一併交割。”景王等人聽到對方提出了新的割地條款,都不敢爭論,但也不敢應允。
完顏斡離不取出軍中的文告,交付景王等人,說:“未破城時,自家們先於軍中號令,不得殺掠。粘罕亦特令一軍,專護南朝陵寢。此亦足見自家們底誠心。”不破壞宋朝的皇陵,這在趙氏皇室看來,當然頭等大事,完顏撻懶補充說:“若南朝破敵,還肯不殺人否?還肯守護敵之陵寢否?”景王立即表示謝意:“感荷元帥們底大恩大德!回得城中,定須奏明皇帝!”完顏撻懶又說:“敢請你們告報南朝皇帝,勿須播遷遠徙,五百裡內,皆是大金底兒郎。皇帝播遷在外,徒然受驚。昨日劉延慶率十餘萬人出城,已被我與母統兵,斬殺盡絕。皇帝住在宮中,撻懶必保他安然無恙!”完顏斡離不誠懇地說:“請傳語皇帝,且留意處置內事,城破之後,須防內亂。”
在會談中,完顏粘罕和完顏穀神不斷地威逼,而完顏斡離不和完顏撻懶又不斷地圓場,並且表示友好。唯有耶律餘睹明白自己事實上沒有說話的地位,所以一言不發。金朝滅遼時,對付遼人的一套,今天又用於對付宋人,這使他的內心不免有幾分膩煩和厭惡。完顏闍母是一員勇將,卻訥於言辭,很少說話。
景王等反複說明求和之意,也沒有應承什麼,只是說具體條款要回城奏稟皇帝。六位元帥設晚宴招待後,就命高慶裔和蕭慶送景王等人,還有李若水回城。夜空繼續飄著大雪花,景王等回到南薰門後,由守城的金兵放下吊橋,方能進入城內。李若水見到都城殘破的景象,不免涕泗交頤。在分別時,蕭慶特別懇切地說:“六大王與列位大臣底憂愁,蕭慶盡知。只願太上皇大駕,親至大寨,兩國早日成和,永結盟好,開封黎民免遭兵禍,自家們亦可了卻職事,無愧於心!”
城內經歷了兩天的混亂,已漸趨秩序和平靜。朱後和太子、公主、妃嬪各回坤寧殿和嬪妃院,宋欽宗也開始在崇政殿辦公,陪同他的有濟王、何樐、陳過庭、孫傅、張叔夜和梅執禮。聽說景王等回城,宋欽宗說:“可命他們即刻上殿!”他想了一想,又吩咐邵成章說:“你速去延福宮,告報太上官家與喬媽媽,說六大王安然回城。傳朕之至意,向太上官家、娘娘與喬媽媽請安。”邵成章完全明白,皇帝向鄭太後請安只是出於禮貌,而專門向一位貴妃請安,卻別有一份特殊的真情,他內心感嘆說:“事勢如此,官家尚不忘喬娘子底恩德,煞是個有情有義之主!可惜生不逢時!”當即稟命而行。
景王等上殿報告情況後,宋欽宗問:“依卿等之見,虜人底情偽如何?”景王搖搖頭,說:“情偽難測!”馮澥和曹輔也作了同樣回答,李若水卻說:“依臣之見,虜人之說是真情,而非假意!”他的話特別使過從甚密的梅執禮吃驚,李若水繼續說:“事已至此,虜人若欲亡我大宋,自可驅兵下城,破我內城、宮城,勢如滾湯潑雪。如今虜人斂兵不下,足見真情。太上若去虜營,臣願扈從,必保無虞!”宋欽宗用懷疑的目光環視眾人,眾人又都用懷疑的目光凝視李若水。李若水至此不得不為自己辯白說:“臣自幼受孔孟之教,唯知忠君報國,危難之際,豈能見利忘義,心懷貳志,請陛下與大王、眾大臣明察!”宋欽宗說:“卿之忠心,朕所簡知。然而太上去虜營一事,尚須商量,委曲求濟。”
李若水退殿回家,已是深夜。他是個孝子,急於看望分別兩月之久的父母。他叩開家門,在燈光下見到李恂和張氏,立即跪拜在地,說:“若水拋棄膝下,久違定省,望爹爹、媽媽恕兒子不孝之罪!”張氏流淚說:“兒子王命在身,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然而我兒平日剛直,自家們日夜思念,唯恐你與虜人計較言語,而身遭不測。如今能安然歸家,煞是大幸!”李若水說:“虜人雖然兇暴,尚未無禮於我。我只身被拘於沖虛觀,整日憂國思親,只恐一旦城破,我只能身殉社稷,家人慘遭兵燹,彼此遂成永訣!”他的妻子趙氏見過丈夫,睡夢中的兒子李淳和李浚起床見過父親,彼此都不免悲喜交集。
李若水不顧疲勞,連夜向李若虛介紹和談的情況。李若虛用排行稱呼說:“二四弟,我恐番人有詐,你切莫中他們底詭計,誤社稷之大計!”李若水卻說:“今日事勢,虜人無須用詐。”李若虛說:“你可知番人下宣化門時,痛吃了官軍與百姓底手腳?”李若水說:“虜人奪得外城,豈有奪不得內城之理?所幸虜人底元帥尚知佳兵不祥之理,如能通和,宗廟社稷得以暫安,亦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兩河失地,只得日後另作他圖。”李恂覺得,兒子今天的說法同過去不同,就說:“你常言道,番人奸詐而無信,今日如何深信而不疑?太上親去虜營,系天下之安危,你切不可自作主張!你當明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之理!”在父親面前,李若水當然不能爭辯,他說:“兒子當謹遵阿爹之教!”
閏十一月二十七日,開封迎來了第七天的大雪。按照事先的商議,金使蕭慶和副使兀林答撒盧母從南薰門出發,沿禦街直入朱雀門。宋朝特派五百騎護衛,以防再次發生金使被殺的事件。宋欽宗又一次登上宣德門城樓,城下軍民集合了幾萬人,大家噙淚齊聲山呼萬歲,皇帝也受了感動,流淚不止。軍民們讓開一條路,金使抵達城下,宋欽宗親自在城門前迎接,他首先行揖禮,以手加額,說:“朕不明不敏,有勞使趾遠徙。敢請傳語國相、皇子,寧害朕,勿害城中軍民!”他的話又使很多軍民感泣起來。蕭慶和兀林答撒盧母急忙滾下馬來,在雪地行女真跪禮,說:“有勞陛下行禮,折殺微臣!兩國已通和好,國相元帥、皇子元帥有言,城中絲毫不動,決不違約!”宋欽宗再行揖禮,說:“國相、皇子底仁心,趙桓銘感不忘!”蕭慶跪著說:“但願兩國從此化幹戈為玉帛,永結盟好!”
宋欽宗迎接金使的場面,似乎給苦難的開封軍民,帶來了逢兇化吉的福音。但是,文德殿內會談時,不論宋欽宗如何哀求,金使仍堅持要宋徽宗出城,毫不讓步。最後,濟王挺身而出,說:“我願去大金國國相、皇子軍前,哀祈請命,代父皇為質!”蕭慶說:“七大王如此賢德,可敬!可敬!然而何相公亦須同去!”何樐到此地步,也不得不說:“臣願隨濟王出使!”
宋欽宗命令宰執大臣為金使安排午宴。宰執大臣和金使退殿後,宋欽宗對兩個弟弟說:“我欲請六嫂、七嫂進宮,與聖人共進家宴。”濟王明白哥哥的心意,要讓自己與妻子作最後一別,他搖搖頭,說:“不須!人活百歲,終有一死,夫妻恩愛,亦終有一別!與你姆姆相會,免不得兒女情長,不如不見!”於是兄弟三人在一起共用午膳,宋欽宗和景王簡直連一筷一匙也難以下嚥,而濟王卻大吃大嚼。最後,濟王說:“大哥!六哥!此事且慢告知阿爹、媽媽,望大哥、六哥切記今日之恥,有朝一日,為我報仇雪恨!”於是三個兄弟又抱頭痛哭起來。
濟王、何樐和李若水三人隨同蕭慶等到青城,金朝六位元帥即刻召見,仍由高慶裔和蕭慶翻譯。完顏粘罕首先責問何樐:“你為宰相,知我提兵將至,何不投拜,乃敢拒戰,既戰而又不能守城,今日有何面目見我?”完顏粘罕聲色俱厲,高慶裔的翻譯也提高了嗓門,何樐一時渾身戰慄,但又很快橫下一條心,鎮定下來,完顏粘罕又說:“勸宋主與我交戰,豈非是你?”何樐說:“皇帝無意拒戰,主戰唯我一人。”完顏粘罕說:“你有何學術,敢與我戰?”何樐說:“我無學無術,然而為國為民,便當如此!”完顏粘罕說:“我曾遣使招你出城,你為何不來,而遷延至破城之後?”何樐說:“我不出城,只為全城生靈;如今出城,也為全城生靈。”完顏粘罕說:“我將縱兵,血洗東京,你以為如何?”何樐說:“縱兵洗城,乃元帥一時之威;而愛民施德,便是元帥萬世之恩。”
完顏斡離不說:“粘罕,休要難為何相公,兩國交兵,各為其主,何相公亦是南朝底忠臣!”完顏粘罕說:“自古有南便有北,既有北朝大金,不可無南朝趙宋。待你們割地之後,我自當退兵。”完顏斡離不說:“何相公可回奏皇帝,七大王一片賢孝之心,十分可敬。然而兩國和議,還須太上皇自來。我念七大王底孝心,只請太上皇出郊相見,而不以為人質。”何樐說:“太上出郊,此非臣子所宜言。”完顏穀神咆哮說:“爾家太上事事失信,如不親自出城,便須出質妻女,此外更無計議!”李若水到此忍不住說:“國相,監軍,休要逼人太甚!須知城中尚有甲士十五萬,黎民百萬,若拼死抵拒,還不知鹿死誰手!”李若水的話不過是一時憤激之言,不料倒起了作用。完顏撻懶連忙說:“七大王與何相公、李侍郎都是忠臣孝子,凡事尚須緩緩商議。”
在劍拔弩張式的談判之後,晚宴氣氛卻顯得輕松。金方只有完顏撻懶和高慶裔、蕭慶作陪,不斷對三名宋使進行寬慰,還不住贊揚他們忠孝。最後分別時,完顏撻懶執著濟王的手說:“七大王,請傳語南朝皇帝,爾家太上出郊,不過一會,撻懶必保他無一毫差失,當親送他回東京大內!”
三人回來後,宋欽宗又在崇政殿雪夜召見,參加商議的還是景王和宰執。聽了三人的報告,宋欽宗沉思了一會兒,說:“太上官家驚憂得病,切不可出郊,若必不可辭,朕不惜一往!”話音剛落,邵成章就跪在皇帝面前,連連叩頭哀告:“大王、大臣在此,本無小底說話之名分,然而官家以萬金之軀,豈能親涉虎狼之地!”說得眾人都掩泣起來。宋欽宗強忍悲痛,問道:“卿等以為如何?”濟王首先回答:“我以為可行。”何樐和李若水錶示贊同,而其他人表示反對。張叔夜憤怒地說:“虜人事事威逼,倒不如決一死戰!”宋欽宗將手一揮,說:“且休!朕意已決,明日請何樐回覆金人。”
宋欽宗回到坤寧殿,太子和公主都已入夢,唯有朱後還在東寢閣等候。她聽說皇帝行將去敵營的訊息,只是不斷地抽泣。宋欽宗呆呆地望著朱後的淚眼,也長久地沉默。朱後突然用前所未有的尖聲喊叫:“官家!何不下詔與虜人死戰,也勝似茍活百倍!”宋欽宗搖搖頭,說:“使不得!使不得!”朱後悲嘆說:“臣妾與官家恩愛夫妻十一年,不料竟是如此下場!如今欲為布衣伉儷而不可得!”夫妻倆又抱頭慟哭。當生離死別、難舍難分之際,宋欽宗伸手不斷地撫摸朱後的兩道細細的劍眉和一個櫻桃小口,朱後依偎在皇帝身上,低聲地念著丈夫在東宮時寫給自己的兩句情詩:“銷魂櫻桃口,動情劍眉梢。”
何樐再去青城,與金方確定了宋欽宗出郊的日期。臨行之前,宋欽宗決定去延福宮辭行,這是金兵破城以來,第一次看望父親。延福宮位於大內北部,是宋徽宗在位時,耗費巨額民脂民膏,新修的宮殿與園林建築群,其豪華侈麗,使大內原先的後苑相形見絀。現在,整個精美的建築,成了宋徽宗最後的避難所。
父子相會的地點是成平殿。宋欽宗跪在地上,說:“罪臣桓不能嗣守列祖列宗之鴻基,連累太上官家與娘娘、喬媽媽等受驚,特來請安謝罪!”宋徽宗流淚說:“大哥代老拙受過受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