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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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點頭同意。
張所又介紹吳革的遭遇,憤憤不平地說:“我當上奏彈劾王宗濋與李擢!”何[上“卥”下“木”]說:“軍中積弊,非止一端,積重難返,劾不勝劾。你已上了彈奏,而聖上仍對王殿帥信用不疑。圍城之內,貴在人和。明日我當複命吳革為統制,與孫樞相商議,依吳革之議出戰。”張所苦笑著說:“好一個息事寧人底何相公!”
在雙方認真談話時,何[上“卥”下“木”]一直叉手站立。宋人以左手三指握右手的大拇指,右手四指伸直,稍近胸前,稱為叉手,可以表示認真、恭敬等意。如罪犯對官員,奴僕對主人說話時一般都是叉手正立。何[上“卥”下“木”]以此表示他後悔最初的失言。在這個十分講究貴賤尊卑的社會裡,上司對下級頤指氣使,下級對上司阿諛逢迎,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在另一方面,高官對卑官或士人虛心聽納,卑官或士人對高官直言敢諫,也被當作一種士大夫應有的風度和修養。更何況按當時的制度,官位卑下的監察禦史有權彈奏宰相。何[上“卥”下“木”]雖然秉性輕狂,但他叉手站立,正是出於以上兩方面的原因。
張所完全明白何[上“卥”下“木”]的用意。他回家後,還是熬夜寫劾奏。他對宰相實在不滿意,但想到何[上“卥”下“木”]的前倨後恭,而畢竟採納了自己的部分意見,又考慮到在圍城之中,皇帝也不會任命一個比何[上“卥”下“木”]高明的人選,躊躇再三,還是隻彈劾了王宗濋和李擢兩人。
次日,何[上“卥”下“木”]召孫傅、張叔夜和王宗濋到都堂,提出吳革的建議,王宗濋首表示反對說:“數日前,我命殿前司精兵一千人,下南城接戰,以圖激勵士氣。然而虜軍甚銳,王師損折大半,統制高師旦戰歿,如何再戰?”張叔夜說:“然而不焚毀虜人底鵝車、炮架、洞子,又難以守城。”兩人各持己見,相持不下,何[上“卥”下“木”]說:“且召來吳革,問他如何計議。”
吳革來到都堂,見宰執與王宗濋唱喏畢,提出具體建議,何[上“卥”下“木”]與孫傅馬上表示贊同,王宗濋也不再表示反對。孫傅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凡能焚毀金虜攻具八分以上,白身授團練使,其餘依次受賞。吳武功此戰成功,當授觀察使。”團練使和觀察使是從五品和正五品的武官,而吳革目前不過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這確是很重的獎賞。針對吳革毀艮嶽,造炮石的建議,王宗濋說:“艮嶽乃太上所造,花石綱耗費天下多少錢財,此事當奏稟聖上,自家們不可自作主張。”何[上“卥”下“木”]說:“此事由我口奏。”
圍城中缺少炮石,宋欽宗也只能下詔同意,於是許多百姓手持斧和錐,紛紛前去鑿艮嶽,造炮石,官府又命城中富民與三省六部吏胥出錢,僱人夫將大量炮石搬上城頭。由於城上已有多日無法拋射炮石,金軍攻勢更猛,不料宋軍突然拋射大量炮石,金軍死傷不少,攻勢頓時受挫。
在孫傅下令出重賞後,吳革方能招集自願應募者八百人,卻只及他原計劃的四成。吳革設計要從東水門和宣化門同時出擊已無可能,只好改為先在宣化門一處出戰。半夜時分,他和八百勇士飽餐一頓,就分別從城上和城門分頭殺出城外。
八百勇士的前鋒中有楊再興、王蘭、高林、羅彥、姚侑、李德、張應、李璋、趙宏和嶽亨十位好漢。他們是義兄弟,其中以湯陰人楊再興最為勇悍。嶽飛早先因家境貧寒,決定從軍謀生。他的外祖父姚大翁特別請來本縣一位有名的槍手陳廣,傳授嶽飛槍法。嶽飛的槍法很快青出於藍,聞名全縣。一天楊再興特地登門,要同嶽飛比試。兩名武士只用無鐵刃的木槍對打,交手多時,不分勝負。嶽飛看準對方一個破綻,用槍杆掃著楊再興的小腿,把他打翻在地。嶽飛連忙扔下槍,禮貌地將楊再興扶起。楊再興卻憤憤然地離去,說:“嶽五哥,待一年後再與爾一決雌雄!”然而嶽飛參軍後,兩人也不再有比武的機會。
金朝東路軍初下河北時,楊再興才自願從軍殺敵。今年正月初二,金軍前鋒三千騎直取湯陰,統兵官正是四太子完顏兀術。湯陰本地臨時組織三千保甲迎戰,自然根本不是敵騎的對手,被女真騎兵沖個落花流水。然而出乎意外的,是楊再興居然單騎殺入敵陣。他的兵器是一杆虎頭紫纓渾鐵槍,在鐵杆的頂端鑄成虎頭,而槍尖似乎是從虎口中吐出,有三十六宋斤重、一宋丈二尺長。他使用這杆槍連挑幾名敵騎。完顏兀術看到來者勇猛,就親自掄動素木紅纓四稜鐵錐槍,上前交鋒。他與女真兵同樣頭戴鐵兜鍪,止露雙目,身披重甲,但楊再興見到來騎所用兵器,並非是敵兵常用的三尺刀劍,就判斷他是個敵將。在雙槍猛擊時,完顏兀術的木槍杆折斷,楊再興乘機在他胸前猛刺一槍,完顏兀術躲得快,倖免於致命的一擊,卻在左上臂連甲挑去一大塊肉,頓時鮮血淋漓。完顏兀術雖然悍勇,也疼痛難忍,發出一聲慘叫。大群金騎蜂擁而上,救護主將。最後在敵騎的包圍中,楊再興仍然刺死十多名敵人,殺出了一條血路。他輾轉來到開封,又在軍中結識了上述九個義兄弟。
今夜按吳革的組織和指揮,有六百壯健者專門迎敵,另有二百體質稍弱者負責焚燒和擊毀金軍的各種攻具,而楊再興等五十名騎士更是六百人中的精銳。城門開處,五十騎都是清一色的長槍,其中義兄弟十人都使用渾鐵槍,在一片喊殺聲中沖向敵軍。
金軍在當夜停止攻城,只留下千夫長裴滿什古乃率本猛安七百餘人,守護炮架、雲梯之類。見到宋軍出戰,連忙上馬迎擊。倉促之間,金兵來不及放箭,已與宋騎短兵相接。裴滿什古乃躍馬舞劍,向楊再興砍來。楊再興用鐵槍用力一架,便將裴滿千夫長的劍飛。楊再興一槍,直貫裴滿千夫長當胸,用力一挑,裴滿千夫長的屍身竟從馬上扔出幾丈遠,真是天生神力。在兩軍騎兵混戰之際,五百五十名步兵也沖向敵人,按吳革的命令,他們專用麻紮刀砍敵馬的小腿,敵馬倒地,再與金兵步戰。
這是金軍自攻開封城以來,所遭遇的一次最激烈的抵抗。盡管女真兵也打得十分頑強,而宋軍已佔明顯優勢。擔任前沿指揮的萬夫長完顏婁室和完顏銀術可聞訊後,急忙率五千鐵騎前來增援,一半騎兵手持火把,馬蹄聲、喊殺聲驚天動地。宋軍雖然寡不敵眾,還是完成了摧毀敵人攻具的任務,然後撤回城內。金軍追到近護龍河邊,就不敢再追,因為城上的炮石可以擊碎他們戴鐵兜鍪的頭顱,而神臂弓和床子弩箭也可以洞穿他們的重甲。
在猛烈的搏戰中,吳革本人也身中四箭,金軍的箭鏃像六、七寸長的尖鑿,被射中後,很不容易拔出。吳革盡管沒有被射中要害部位,但已傷勢不輕。最後點檢軍隊,八百勇士生還者只有一百六十八人。在楊再興的義兄弟中,也有張應、李璋、趙宏和嶽亨四人沒有還城,楊再興等雖然都是剛強的好漢,到此也痛哭不已。
到天明時,從城上望去,只見宣化門外幾乎是遍地的人屍和馬屍,殷紅的血染著雪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更令人慘不忍睹。金兵在當夜光戰死者達八百多人,還不包括近千名傷員。在傷亡過重的情勢下,加之吳革本人受傷,宋軍在東水門出戰的計劃顯然已無法實施。王宗濋掌管的功賞司,對吳革和生還的一百六十八名勇士,卻一概不論功行賞,更引起軍士的普遍怨憤。
一一、雪地長跪
開封的積雪始終沒有溶化,而新的漫天大雪又降落到這個城市。閏十一月十三日,宋欽宗在文德殿召見金使。金使三人上殿,他們是契丹人蕭慶、渤海人楊真和女真人兀林答撒盧母,漢名贊謨,他的妻子是完顏粘罕弟弟的乳母。三人進入文德殿後,一律行女真跪禮,跪左膝,蹲右膝,接連拱手搖肘三次,用漢語說:“國相元帥、皇子元帥問候南朝皇帝起居萬福。”宋欽宗命宦官、入內內侍省副都知邵成章宣諭說:“朕亦親問國相元帥與皇子元帥鈞候起居萬福,蕭節使節度使)等勞趾遠徙,不勝忻感,免禮!”
蕭慶頗有口才,他注意在面對宋朝皇帝時,還是盡量保持對方的體面,所以語氣相當委婉和客氣,並且不再要求宋欽宗親自去金營,說:“國相與皇子命慶等奏知皇帝,如車駕出城不便,更不煩車駕親臨敝寨。只須右相前去計議,太上皇、皇太子、越王與鄆王為質,便行退兵。候河北、河東兩路割地了畢,即送太上皇等歸城,決無差失。”何樐聽說金人要自己出城,頓時變了臉色。原來金人已打聽清楚,慫恿宋欽宗主戰的主要是何樐,他們認為,只要將何樐誘出城外,宋廷也就失去了主心骨。越王是宋徽宗的弟弟、宋神宗十二子趙偲。
宋欽宗命邵成章宣諭說:“朕為人子,豈可以父皇為質。太子年方數歲,如何到得軍前。”言猶未了,兀林答撒盧母就插話說:“這事也有商量,上皇與皇太子不須去,只須親王二人為質便可。”宋欽宗在與父親釋嫌之後,當然不能叫三弟鄆王為質,他透過邵成章宣諭說:“越王為朕之皇叔,鄆王體弱多病,如何為質?朕當另命近上皇屬出城。右相執掌大政,不可一日離朕左右,馮澥與曹輔身為執政,皆忠實可信,朕委任不疑,軍前有事,但與商量。”按宋時所謂“近上皇屬”,是指血緣關系親近的宗室。
雙方在殿上各執己見,相持不下,最後,蕭慶決定讓步,說:“自家們且與馮左丞、曹樞相前去寨中覆命,然而此事尚須國相元帥、皇子元帥決斷。如今宣化門下,城濠已填三分之二,長一裡許,有攻具二百車。若有一個軍人登城,慶等恐南朝有噬臍之悔。”其實,張所上奏中已經報告宣化門下的情況,宋欽宗因為對張所有了惡感,竟不看他的奏議,他還是初次聽說此事,不免大吃一驚。何[上“卥”下“木”]至此忍不住說話:“蕭節使等有所不知,宣化門下底攻具,已被王師焚毀無餘。”蕭慶等人聽後,也吃了一驚。
馮澥和曹輔代表右相,宗室趙仲溫和趙士佑代表親王,隨蕭慶等到青城金營後,完顏粘罕拒不接見,只是命蕭慶設酒宴招待後,當天立即放回。
這是個更加寒冷的雪夜,宋欽宗在崇政殿內的書案前,偶而撿起幾天前的張所上奏,閱後不免長籲短嘆。他轉過頭來,對旁邊的邵成章說:“張所言道,內侍有請託管軍官員,以親故竄名軍中,冒領俸祿,虛報軍功,卿可查實,嚴加懲處。”邵成章字茂文,開封人,秉性耿直,博通經史,曾上奏彈劾勢焰熏天的大宦官童貫,條列五十罪狀。他不僅在宮內,就是在開封百姓中也頗有賢名。宋欽宗即位後,對父親寵信的宦官多加貶斥,而唯獨信用邵成章。
邵成章立即下跪說:“張察院忠義有素,決不妄言。內侍們行為不軌,小底誤蒙陛下任使,罪責難逃。請官家處分小底,容小底日後用心查究。”宋欽宗嘆息說:“數十年積弊,不能革於一日,你清白有素,朕所簡拔,豈能加罪。唯有王宗濋在圍城之中,尚不能秉公行事,辜負朕之厚望重託。”邵成章明白皇帝和他表兄王宗濋之間的特殊關系。當宋徽宗傳位時,宋欽宗苦苦推辭,最後,宋徽宗降禦筆,罷免鄆王提舉皇城司,並同意王宗濋主管殿前司軍後,宋欽宗方到崇政殿登基。他早已聽說王宗濋的一些劣跡,所以不向皇帝報告,倒不是出於持祿固寵的考慮。他估計自己無力奏免王宗濋,宋徽宗在位時的弊政,宦官們佔有相當大的份額,宋欽宗即位後,邵成章認為,革新舊政,首先要恢複祖宗時不準宦官參政的傳統,自己也就不便對朝政說三道四。現在趁皇帝提到王宗濋,他才乘機介紹了一些自己的聽聞。宋欽宗不再說什麼,只是長籲一聲。
宋欽宗起立,徘徊移時,他走近殿門,吩咐內侍開門。殿外的狂風卷著大雪,竟吹到殿內,將殿內僅有的一枝蠟燭吹滅。內侍們忙將蠟燭重新點燃。邵成章說:“官家,小心受寒。”打算上前關門,宋欽宗用手勢制止,他走到殿外,凝望著黑暗的夜空,聽任風雪吹打,黯然神傷。邵成章明白皇帝此時此刻心境的感痛。宋欽宗佇立良久,口占一首五絕:“危城凍死骨,玉殿愁吟人。雪虐風饕夜,折沖思虎臣。”
吟畢,竟流下兩行清淚。邵成章非常理解皇帝,卻找不到半句話進行勸慰和寬解。宋欽宗終於回到書案前,內侍們也迅即將殿門關閉。皇帝寫了兩份禦筆,命邵成章帶往學士院,起草兩份詔旨,一份是戒飭軍中的各種弊端,另一份是宣佈自己在大雪苦寒之時,再次親巡京城四壁,慰勞將士。邵成章跪在書案前,說“小底辜負官家,請官家貶降小底,以儆戒眾內侍。”宋欽宗說:“你何須代人受過!”邵成章長跪不起,說:“小底不能鈐束內侍,罪不容赦!官家不予處分,小底豈能安心侍奉官家!”最後,皇帝同意將邵成章由副都知降為押班。入內內侍省有都知、副都知、押班等官,邵成章之上並無都知,他降官押班,卻仍然是一省之長。
宋欽宗由兩名宦官隨從,前去坤寧殿。朱後聽說皇帝要再次上城勞軍,急忙勸阻說:“官家是一國之主,萬金之軀,如何能親臨矢石交攻底險地?”宋欽宗說:“社稷安危,系於守城官軍,朕不親臨,又如何激勵士氣!”朱後再三解勸,宋欽宗仍堅持不允。
第二天清晨,用過早點,朱後見到殿外依舊風雪彌漫,又同朱慎妃、眾才人、夫人勸阻,宋欽宗還是執意不從。朱後只能淚汪汪地對邵成章說:“邵九!官家底安危,如今只得託付你!”邵成章排行第九,宮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