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經到了秋收時節,金黃的稻穀在收割機的轟鳴聲中大片倒地,飽滿的麥粒滾落到儲藏室裡,而雜亂的稭稈被機器吐出來,鋪在收割機經過的道路上。

“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收稻子。”

風很大,程也不得不湊到肖訶耳邊說話,肖訶的頭發被風吹得揚起,拂在他臉上,癢癢的。發絲上帶著沐浴露的清香,和在風裡一起鑽進鼻間。

肖訶偏過頭說了句什麼,聲音被風挾帶著迅速的滾向遠方,他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肖訶大聲道:“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看!”

<101nove.市公交車上,他也是這樣安慰肖訶說,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見到。

“你陪我看嗎?”他不假思索的問。

肖訶沒聽清,轉頭問他:“什麼?”

程也笑了笑,說:“沒什麼,還有多遠?”

肖訶想了想,不確定道:“半小時吧?路不太好走,你忍忍。”

“好。”程也在他耳邊說。

路確實有些顛簸,時不時的兩個人就撞到一起,他的下巴被肖訶的腦袋磕了一下,麻了半天。

遠遠能見到村子的時候肖訶就叫司機停了車,兩人沿著鄉間坑坑窪窪的路走過去,肖訶說:“我小時候每次放學,都沿著這條路回家。從這邊看過去,太陽墜在村子後邊,像個很大的鹹鴨蛋黃。”

“我每次都暗暗的想,快點走過去,在鹹鴨蛋消失之前抓住它吃掉,然後就會産生繼續前進的動力。”

“那你最後吃到鹹鴨蛋了嗎?”程也逗他。

“當然沒有啦!”肖訶笑著說,“我要是把它吃掉了,這世界就要陷入永恆的黑暗了。那可一點也不美。”

他迎著風舉起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現在的世界多美呀!”

程也被他無拘無束的情態感染,上前兩步,環住他的腰,抱著他在原地轉了一圈。

肖訶被他嚇了一跳,雙腳懸空的情況下,下意識的就抱住了程也的脖子。

轉完圈,程也把人放下來,肖訶還摟著他脖子沒回神,程也說:“你要抱這麼大的世界,”他展開雙臂,“我抱不過來,只好抱抱你算了。”

遠處沒來得及收割的稻田翻湧出金黃的浪花,程也笑著低頭看他,眼裡含著若有若無的一絲溫柔。

肖訶感到自己心裡的小鹿又開始撞壁了。

村子不大,兩人順著大路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肖家的老屋是農村常見的院落型,外頭青石壘成的院牆有兩米來高,沒鑰匙的話翻牆也很費力。

兩人站在院子外邊,肖訶沒有急著去開門,而是指著十來米外另一個院子問程也:“眼熟嗎?”

程也看了兩眼,說:“不太記得了,那裡以前是我外婆家吧。我媽說我們兩家隔得很近,小時候帶我回來,我成天不著家,就會膩在你家玩。”

程也的外公外婆沒有土葬,骨灰被程也媽媽帶到了c市,那個小院也已經賣掉了,他許多年沒有回來,確實記不清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肖訶問。

“看完你的畫,”程也說,“想起了一點東西,就去問了我媽。”

肖訶有些臉熱。他送給程也的那本畫本裡,除了外婆家的院落,一年四季的梨樹,兩個嬉戲的小孩,剩下的都是他見到程也之後偷畫的他。正面的側面的,微笑的面無表情的,單人的和愛迪生一起的,各種各樣。

他從沒有想過程也看過之後還會把他當成朋友,還會千裡迢迢的來見他。這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種結局都要好上千萬倍,好到讓他想哭。

肖訶蹲下身,把放在揹包底層的鑰匙拿出來,仰頭朝程也笑笑:“那棵樹就在裡面。不過它很久都不結果子了,沒什麼好看的。”

他站起來開了鎖,程也主動推開門,先走了進去。

肖訶正在掛鎖,院門的鎖是那種老式長鎖,外婆很多年前買的,很笨重,年紀太大還生出了不少鐵鏽,蹭在手上沙沙的,留下棕黃的印記。

他聽到程也在院子裡叫他,聲音很震驚:“現在幾月了!”

肖訶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道:“十月!”

“你快來看!”程也說,“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肖訶跨過高高的門檻,抬眼望去,滿樹梨花開得正是爛漫,雪一樣的花瓣被風吹起,紛紛揚揚的落下來。

程也站在樹下,肩上落滿雪白的花瓣,正遙遙看向他。